第六百二十五章
在被扭曲蠕动血肉之下,两只残缺的手短暂相握。
就像对方第一次向他展露身份时那样。
恍惚间,苏成垂下眼,微微一怔。
不知不觉中,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时过境迁,好像什么都变了。
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温简言笑了:“瞧,我就知道你会想明白的。”
“如果没有呢?”苏成抬眼问。
对方耸耸肩,道:“那就只能使用我的天赋了。”
他向丹朱要来两分钟的时长,为的就是这个。
如果苏成无法说通,他就准备好使用自己的天赋来强制改变现实了——不过,由于此举能否成功太过依赖概率,所以温简言还是更倾向将它作为后备计划使用。
苏成一哂。
温简言依然是那个温简言。
从不心存无谓的幻想。
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你想做什么,”
苏成抬起眼,用那双黝黑的双眼注视着温简言,似乎在评估些什么。
或许是由于被副本同化侵蚀的缘故,他说话很慢。
“让丹朱成为船长么?”
温简言“嗤”了一声:“怎么可能。”
幸运游轮不仅是梦魇的原始载体,更是一艘搭乘无数厉鬼,向着现实运载厄运的鬼船。
丹朱的存在形态早已更接近厉鬼,自然也无意为人类着想——既然温简言无意让人间变为炼狱,那么,让这么一个有行动力、有野心,且无底线的“人”成为船长,结果不会比现在更好,甚至很有可能更糟。
“你能遏制住这些……东西的生长吗?”温简言指了指周围的血肉之墙。
苏成:“勉强。”
“你能用攻击让丹朱无暇他顾吗?”温简言继续问,“不需要太久,一分钟足够。”
苏成:“应该……可以。”
身上鲜红的花枝开始回撤,昭示着约定时间的结束。
温简言加快语速:“现在开始遏制,在我被拉出去的瞬间停止,然后拉住丹朱的注意力,做得到吗?”
苏成点点头。
温简言没时间解释原因,苏成也不需要问。
即便已经过去这么久,即便已经分道扬镳、乃至大动干戈……他们合作起来依旧默契。
外部。
刚刚还在蠕动着的血肉之墙像是失去生命般停止了生长,变得死气沉沉,看着似乎像是死去了一样。
丹朱眯起双眼,注视着上方。
她勾动手指,血红色的花荆拉扯着向外。
由于撤离没有阻力,所以速度要比刚刚快的多。
不过眨眼间,她就已经瞥见温简言的身影。
至少从表象看来,对方像是成功了。
就是不知道他是说服了那位旧友、还是亲手杀了他呢?
好奇在心中一闪而逝。
毫无预兆地,丹朱余光瞥见上方青年的脑袋微偏了一偏……下一秒,培养自无数副本、无数场战斗拼杀中的本能在脑海中警铃大作。
她反射性地做出反应。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刚刚还如同死物般的血墙忽然重新焕发生机,呼啸着向这个方向袭来,压力犹如山海——那毫无保留、极有针对性的攻势,简直就像是要和她同归于尽一样,其带来的威胁性几乎是先前的数倍、数十倍——
丹朱不得不调动所有的精力、注意力来防守。
半空中的红色花荆猛地断开。
丹朱终于无暇他顾。
温简言早已做好下坠的准备,他扭过头,厉声道:
“——现在!!!”
他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让任何人成为船长。
无论是谁。
无论好坏。
所以,在进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提前布局。
在温简言话音落下之前,安辛已然抬手。
箭矢的在血色灯光下闪耀着,弓弦拉满,弓身弯折,几乎到了要崩断的地步——
“嗖!!!”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箭矢裹挟万钧之力,切开光路,撕裂空气,风驰电掣般追向目标尽头!
而目标尽头——
正是那面黑色玻璃墙壁中央、无数蛛网裂缝间,那已然薄弱的中心一点!!!!
箭矢触碰玻璃的瞬间,时间似乎放慢了流速。在所有目光的屏息凝视下,箭矢持续向内钻去,玻璃发出“咯咯”裂声,似乎仍在抵抗,箭矢颤动,互相角力,直到——压力终于超过负荷——
在这一刻,时间终于重新恢复正常的流速。
在所有人眼睁睁的注视之下,伴随着震耳欲聋,几乎摇撼世界的一声巨响,那副漆黑的玻璃整面爆炸开来!无数碎片纷飞,折射着血色的灯光。
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液体失去禁锢,汩汩向外涌出!
在所有人用最快速度后退、奔向船长室外的时候,温简言却松开手,任凭自己自半空中掉落。
呼呼风声灌满耳朵,所有的颜色都混在一起,犹如万花筒般旋转。
下方的一切向他迎面袭来,水面距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在即将坠入其中的前一秒——
【圣婴】道具,激活!
无敌倒计时开始。
扑通!
温简言落入了水中。
阴冷的气息冰寒刺骨,转瞬间就将他牢牢包围,但却像是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阻隔在外,无法侵入半分。
完全无法呼吸。
但谢天谢地,他现在不需要呼吸也能活着。
四周一片混乱,无数气泡奔涌而上,遮挡着视线,令他什么都无法看清,脚下似乎拖拽着无穷无尽的重力,身边的一切都在阻碍他,试图拉扯着他沉入深沉的永眠。
温简言所能做的,只有在在侧腹愈烧愈烈的无形指引下,一个劲地向前。
他别无他法,盲目地伸手向前探去。
指尖……
似乎触碰到了什么。
冰冷,坚硬。
即便目不能视,温简言却依旧清晰地意识到一点:
他捉到了。
不像是他在目不能视的情况下胡乱摸索到的,倒像是……主动坠入了他的掌心。
温简言咬紧牙关,奋力收紧手指,猛地一扯!!
“——!!!”即便身处水面以下,温简言依旧能感受到身边世界剧烈的震颤,诡异的、近乎惨叫般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下意识地、艰难地睁开双眼。
那枚巨大的大脑漂浮在不远处。
没有了玻璃的阻隔,它看上去更加丑陋了。
表面褶皱纵横,呈现出怪异的死灰色,令人发自内心地感到恶心——就像苏成说的那样,它看上去好像已经死去很久。
在温简言的注视之下,失去了承载之缸的大脑开始飞快地扭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
不过眨眼间,就变成了正常人类的大小。
下一秒,身周所有的液体都像是潮水般褪去。
温简言狼狈地栽了下去,他腿一软,整个跪倒,然后伏在地面上,剧烈地咳呛着,而在他右手紧握的掌心里,一点金色的微光闪耀着。——那是一枚金色的、宝石般的心脏。
没错。
温简言不会让任何人成为船长。
可问题是,该如何做到这一点?
明明心脏就在这里,但巫烛在“幸运游轮”副本之中没有任何权能,他的力量被牢牢封堵在了副本以外……卡尔贝尔亲口告诉他们的。
巫烛曾说,他的心脏虽然作为炉芯被藏在深处,但却并未在为这艘船本身供能。
随着时间推移,巫烛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痛苦。
而时间对于船长易位至关重要。
既然巫烛的心脏并未给船只供能,那么,它究竟被用来做什么?又维系了谁的存在?
答案昭然若揭。
【缸中之脑】之所以在死去之后依然能够存在,是因为在被持续供能。
巫烛的心脏,正是维持这一切的关键。
只要将它从源头切断,那么,失去了供能,任何人都无法成为船长——无论是试图篡取船长之位的苏成,还是真正拥有候选人身份的丹朱。
这才是真正的蛇打七寸、釜底抽薪。
温简言摇摇晃晃站起身,失真的听觉渐渐恢复——在持续不断的“滴滴”警报声中,夹杂着龙骨轰鸣、船体崩塌的声音,温简言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摇晃的不是他自己,而是脚下的船本身。
他抬起头。
和温简言一开始预想的一样,血肉之墙已经消失不见。
空地中央,苏成跪坐在地,脑袋低垂着。
“苏成!!”温简言提高声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尖锐而遥远,在四面八方警报声的嗡鸣中显得格外陌生。
苏成顿了顿,抬起头。
他的脸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先前诡异的纹路已经尽数退去,除了看上去眼神有些恍惚外,一切似乎都未改变。
“这艘船要完蛋了!!!”温简言喊道,“快走!!”
苏成摇摇头,缓缓站起来,蹒跚跟上了他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向着船长室的门口跑去,头顶的天花板在崩溃,一块一块的碎在脚边。
众人焦急等在门口,一分一秒数着时间的流逝。
闻雅眼尖地瞥见了他们:
“在那边!!”
见到两人一身狼狈地从船长室冲出来,众人都是长松一口气。
“慢死了,”陈澄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毫不留情,“我们都快等不耐烦了。”“……总之多谢,”温简言气都喘不太匀,“以及干得漂亮。”
确实如此。
刚才的行动中,无论时机还是效率都堪称完美。
正因如此,才能捕捉到丹朱分神的短暂一霎,图穷匕见,直指他们真正的目的地——缸中之脑。
似乎想到了什么,温简言抬起头,在愈发尖锐的警报声中环视一圈,问,“说起来这个,丹朱呢?”
“从反攻开始起就没见到。”
闻雅言简意赅。
“而且我们一直守在这里,也没有见到她从门口离开。”
如果不是空中浮动着的、若有若无的腐败花香,几乎令人疑心这位压迫感十足的永昼会长从未出现过。
奇怪……
疑惑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所以这位……”陈澄的视线落在温简言身后的苏成身上,似乎心情不太好地挑挑眉,“归队了?”
温简言被他的声音拉回现实:
“嗯。”
“刚刚我们能拖住丹朱,让她没有精力对我们下手,是他的功劳。”
塔罗师一言不发地,垂眸站着,没对二人的的言论做出半点反馈。
陈澄翻了个白眼,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嗤。
但即便是他,都知道不该选此刻发难。
摇晃着的走廊之中,“滴滴滴”的尖锐警报声回响在耳边,组成墙壁的管道崩裂,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液体向下汩汩流淌,系统的播报声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别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