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头的乌客卿早就把东西拿到手里了,孔孤皙一应,这客卿立刻端着一台上来,两排魂灯排得整整齐齐,用某种乌色的木料打的底,幽蓝色的火焰微微跳动。
底下一排只挂着命玉,显然是弟子客卿的,不甚重要,高些是孔秋妍等人的,已经用上了魂灯,灭了一大半,再往上是孔孤皙一辈,魂灯大上一圈,花纹也更显华丽,十盏里头只亮了三盏。
再上一层,几乎灭了干净,独独一盏亮着,李曦明能察觉出是孔婷云的,又上了一层,底座鎏金,也独独亮了一盏,应该对应着孔海应。
余下顶上一座熄灭了的玉座金银纹魂灯,就是长奚的,只此一尊就让这台重得惊人,好在乌客卿好歹是筑基,自然拿得稳。
他是谄媚起来了,可平日里摆在祠堂里动都没人敢动一下的先辈魂灯像端菜一样送上来,玄岳几人都觉得有些面上无光,羞愧低头。
只是眼下没人注意他们,一个个都惊异好奇地往灯上望,唯有一绛衣青年袖手站在李周巍身后,专注地看着玄岳众人,那双金眸直往几人面上看。
一旁的孙柏拉着孔孤离袖子安抚,孔秋妍低头闭目,唯玄岳掌门孔孤皙站在最前头,恭恭敬敬,察觉到青年的目光,把头埋得更低了。
李绛迁收了目光,向着一旁的李阙宛示意,这云缎长裙的女子也去看孔孤皙,一边以秘法问道:
“那人就是玄岳掌门?真人如今是要查清楚,他好配合。”
李绛迁回道:
“若无孔孤皙,玄岳道统早跌进底下去,哪能拖到今天?我早听承?叔公说过他,你我都看看他应对。”
众人静默,私底下早各有心思地聊开了,李曦明也晓得,只吩咐道:
“掌门且说一说罢。”
孔孤皙连忙应了,拎了袖子上来,指着魂灯中最明亮、底座鎏金的那一尊,位子比孔婷云的高上一层,介绍道:
“这是叔公孔海应的魂灯。”
几人都往上头瞧,李曦明并不开口,侧旁的李周巍道:
“取画像来。”
孔孤皙还未来得及反应,下头已经有人送上画像,李汶取来打开,见着上头画着个大额方脸的中年人,画像下还压了足足十多副,全都大同小异。
孔孤皙不须多想,一定是叫自家弟子和客卿分开来画的,只低头不语,见着乌客卿上来,对这魂灯认了认,恭声道:
“禀真人,海应大人虽然经常闭关,可突破前曾经露过一面,小人见过他,气息与魂灯上相同,这就是大人的魂灯无疑。”
魂灯上的气息与修士本人一致,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接下来又上来好几人认了,还有见过面的散修,确认无误。
李曦明这才用灵识扫了一遍,将气息记下。
李曦明可以请出仙鉴,查清密室之中闭关几位到底是谁,可关键在于这事情见不得人,偏偏几位玄岳修士李曦明只见过孔婷云。
这代表着即使李曦明用法鉴探查清了闭关之人,他也是认不出几人的身份的,只能依着长相判断,可相貌这东西随意伪装,紫府更是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一人的相貌,唯有气息做不得假。
如今将魂灯的气息记下了,又遣人一一把富恩的气息修为,长相特征都送上来,孔孤皙虽然不解,却一一照办。
富恩传言已死,自然没有魂灯,好在找来找去,寻到一把他以血炼过的法器来,画像上是个刀疤脸的汉子,相貌实在不敢恭维。
李曦明遂有把握分清闭关之人,可他特地大动干戈,不仅仅为了个气息辨人,还要为自己之后的判断和行动找个理由,术算也好,巫术也罢,防着别人起疑心。
于是孔孤皙跪结实了,终于听着上首的真人开口道:
“可有这几位的随身之物?”
孔孤皙想也未想,恭声答道:
“几十年过去,大部分已经找不到了,除了富恩这一把意外保存,余下的法器一类大部分也换了主人,失了效力,好在海应大人还有血裔,婷云大人却…”
“无事,能拿的拿来。”
李曦明点头,这事情本来就是做个样子,无伤大雅,有孔海应、富恩的就足够了,一声令下,自有人下去安排。
话说到这头,给诸家看的也看够了,只凭借一句“随身之物”,留足诸家遐想的空间,随后做什么都算合理,这才摆手让外人散了,独独留个孔孤皙。
李曦明道:
“我去了趟紫烟,与汀兰真人聊过,山稽郡留不住,你家山门也难保。”
孔孤皙听得心里头冰凉,好在李曦明安抚了一句:
“你不用想多,这点东西老真人想得清楚,两位未必在宗内,我正找一位擅长术算的真人算一算,孔海应到底在哪处,如果两位不在山门,自是早作一番打算。”
这话如同一通滚烫热水浇下,将孔孤皙心头的冰寒灭得干干净净,他眼眶一下红了:
‘是啊…老祖殚心竭虑,一定有预料,不必多想!不必多想!’
李曦明见他领会过来,散入太虚消失不见,孔孤皙磕了头,快步走出院子,脸上泪痕未消,脚步已经轻松许多。
李承?正等在院子外,随口说了些什么保密的话语,可方才人多眼杂,保密不过是欲盖弥彰的事情,做个样子而已,倒是孔孤皙恭恭敬敬,信誓旦旦。
李承?一走,整座山霎时空了,先前的一切热闹仿佛一场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孔孤皙有些虚弱地出了殿,却见那放着魂灯的桌案被人放在院子里头,孔孤离正在阶上对着发呆,
他迈步过去,孔秋妍不知哪儿去了,远远地瞧见孔玉跪在院外,对着那摆满魂灯的桌案磕头,孔孤皙连忙止步,不敢上前,又不敢硬使唤他,只问道:
“大伯公…”
孔玉自顾自磕头不止,咚咚作响,一连九个,老人长出了口气,贴着地面不动了,孔孤皙等了片刻,灵识发觉不对,骤然变色,连忙上前,呼道:
“大伯公!”
他将孔玉提起来,沥起一片暗色的血,滴滴答答从孔玉的鼻间滴下来。
这些暗色的血迹如同小溪一般在老人的面上流淌,顺着鼻翼和颈部滴落,那张笑起来乐呵呵的脸庞暗沉下去,凝固在一个僵硬的表情上。
老人的上眼睑提升到了惊人的地步,露出过分的眼白,嘴角因为反复挣扎扭曲而显得似笑非笑,一股极度的惊恐被压制在他的神情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