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过了几十息,门外才传来急骤的脚步声,李渊平推门而入,面色难看,心肺生疼,一句话也不曾说,默默站在一旁。
李渊蛟眯了眯眼,强行克制住了怒火,轻声道:
“平弟,此事可是『溪上翁』所为?”
李渊平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干瘦的身体下拜,沉声道:
“本没有必要,更何况…不是有符种在?”
李渊蛟缓缓摇头,心中烦闷,他正准备闭关,硬生生被敲醒,自己后辈弄成了这副模样,怎么能让他不糟心,只悔道:
‘只怨我日日顾着修炼,竟然没有看清小儿辈,以为是个节制守性的,就草草将他送去萧家了…怪我,怪我!’
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在萧家留种,李渊蛟心中深惧:
‘破了元阳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年轻玩乐几番也并非没有先例…只是…万一在外头留了子嗣…’
‘曦明是伯脉嫡长,这孩子也是伯脉最长,若是今后没有子嗣,还真是伯脉独苗了,就算有了子嗣,也有宗制法统在身…’
院中一片寂静,侧边的李渊平缓缓坐下,轻声道:
“不如……”
李渊平还未说出口,李渊蛟先是挥手打断他,看了眼李曦明,答道:
“进院再说。”
三人入了后院,李渊平静静道:
“不如在宗制上废了这孩子,逐出主脉,以防万一。”
“不可!”
李渊蛟神色莫名,低声道:
“你膝下就此一子,岂不是要伯脉绝嗣!”
“过继便可。”
李曦明是他的亲子,此刻说起话来却是毫不留情,面上没有什么动容之色,双手却颤颤巍巍,李渊蛟摇头,倒答道:
“说到底不过是少年贪图享乐,不应太重,既然诚心悔过,便拿了少主的身份,其余一切照旧。”
李渊蛟脸庞躲在深深的阴影中,声音低沉:
“此事不宜重罚,重拿轻放,他不是害怕修行与族务两难兼顾?【金阳煌元】照旧给他,在他筑基之前,同样不会给他多少炼丹事务。”
李渊平听着这宛若未罚的责罚,慢慢抬起头,低声道:
“那这少主之位?”
“试试曦峸吧。”
李渊蛟话音方落,李渊平面色数变,低声道:
“兄长…这是取乱之道!”
李渊蛟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道:
“当下只能如此!”
李渊平面色勐然涌上一股嫣红,沉声道:
“那曦峸之后呢?到底是伯脉还是仲脉!一旦开了这个头,便是分裂之始!”
李渊蛟沙哑着答道:
“你又待如何?把曦明一个自家的丹道天才变成一个满心怨恨的敌人?…”
李渊平神色俱厉,狠声道:
“是又如何,大不了我废了他修为!”
为父至此,李渊平淌下两行泪,说不出话来了,李渊蛟从阴影之中站起身来,月光重新照耀在他面上,黑袍青年道:
“曦明受了符种!看了内史!”
兄弟俩齐齐沉默下去,一旁的李清虹听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不如这样。”
“且先以或被神通所惑之名脱了罪,不让这孩子太自责,安抚住众人之心,罚的太重,终究不好。”
“先将此罪搁置,且当无事发生,就对着曦明说清了,权当他是为神通所惑。”
李渊平心中怒意稍止,低声道:
“长姐是想着当做无事发生,可萧家怎么想可难说,更何况…既然出了这事,怎么好用他!”
李清虹答道:
“使功不如使过,他是我李家的种,会湖涂一时,不会湖涂一世,且先看着,曦峸当年木讷,如今已经是仁善之主了,谁又能说得准?”
“至于后患,几次酒色到底难说,兄长与我正年富力强,有玄光镇族,不至于一夕而篡。”
李清虹轻轻出了口气,温声道:
“大父在时,事事防范于未然,可也不曾见以未然之事草草埋下祸根的,还是谨慎行事。”
李渊平微微拱手,平静道:
“还是要兄姐警惕,小弟命薄,多半是防不到那一天了。”
言罢拱手下去,李清虹目送着他远去,这才看向沉默不语的李渊蛟,叹道:
“渊平未免太偏激了些!曦明何罪,不至于此!兄长你也是,任由着他说!”
方才两兄弟一番争吵,看上去是李渊蛟处处维护李曦明,实则却不然,李渊蛟给出的建议隐约把他往死路上逼,乃至于李渊平最后喊出废了修为这样的话。
李渊蛟尤不满足,还要再进一步,李清虹听得心中发凉,终于出言阻止。
李渊蛟听着她的劝说,站在月光之下,紧紧攥着手中的长剑,轻声道:
“我亦不忍,是渊平爱之深责之切,若非如此,他是绝不愿意重拿轻放的。”
他深深明白李渊平在这个独子身上倾注了多少的心血,付诸多少希望在他身上,李渊蛟喃喃道:
“平弟天赋不高,又折了根骨,此生已经没有什么希望,唯一的指望就在这一个孩子身上,旧时有多期盼,如今就有多失望。”
李清虹听得心中乱成一片,咬牙道:
“终究是这孩子让他失望了。”
李渊蛟叹了口气,答道:
“这段时间不要让他们父子见面了,让他去玉庭山修行吧!”
“省得渊平说出什么话来,伤了情谊,少年正是负气时,多加责备恐怕要弄出事情来。”
李渊蛟默默出了院子,李曦明依旧跪在院前,李曦峻同样是陪在身边,与前些时候不同的是又多了个李曦峸,默默跪在两人的前边。
见着李渊蛟出来,李曦峸闷声道:
“是曦峸不曾教好兄弟,还请…”
李渊蛟烦躁正在头上,挥袖打断他,径直驾风而起,望着夜色中的望月湖,攥紧了手中的剑,暗道:
“老祖!要杀敌除妖,以身相殉,蛟未有一点犹豫,可要扶持庸弱,公平是非,渊蛟实在是心力交瘁……”
他在湖上的朔风之中站了一夜,长长吐出气来,只喃喃道:
“蛟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