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是郁家来了?”
安思危面色略有苍白,上前将他扶住,低声道:
“父亲,是真人来看您了。”
李曦明默然,他小时候也见过他,是个身材强壮、略有些憨厚的老人,虽然听闻他曾经是个极为残暴的家主,可在李氏这么多年,安鹧言一直是个温和易感伤的老人。
‘已经没什么精气神可言了,全靠着安家搜罗来的一点灵药吊着…’
他这一默然,身旁的刘长迭一下红了眼睛,有些呆呆的站在原地:
“安老头…安老头…”
椅子上的老人却没什么反应,哪怕听到了真人两个字,也不过呻吟一声,颤抖地张开嘴:
“诶呀…你…怎么还不走!”
安思危一下子流出泪来,答道:
“是我…思危。”
安鹧言呆呆地看着他,像是突然记起什么,两只苍老干瘦的手,一下将他的手握住,喃喃道:
“要戒酒…要戒色…”
“是…”
安思危泣着应了一句,老人复又痴痴傻傻地道:
“要谨言慎行…要明哲保身…”
“是…”
“莫要想着复仇…”
无论老人嘴里嘀咕什么,安思危始终泣着应他,安鹧言则痴傻地坐在原地,口中把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念叨,最后目光终于有些聚焦在安思危面孔上:
“噢…还要生子女…”
李曦明微微抬眉,正欲上前一步,用神通多留他一会儿,却见刘长迭泣道:
“且放过他罢…”
这一瞬,老头那颗脑袋终于垂下来。
安景明与他最后一面时的话语终于不再回响,安家那间内室的门也不再在他的幻想中以各种恐怖的方式打开,地道的昏暗也不复重来——这些在垂死的岁月里反复折磨他的愧疚和幻想终于一同他的生命消失不见。
只是在儿子的注视中,那张老得不堪的脸庞上仍残留着以惶惶为底色的呆傻。
刘长迭不敢看他,偏过头来,从袖中摸出一枚玉盒,放在安思危身边,有些匆忙的从院子中出去,一同李曦明走了好一阵,他才低了低眉,狼狈地道:
“应当送回玉庭山安葬罢!”
……
日月同辉天地。
淡淡的药香在白雾之中弥漫,金炉微微摇晃,象牙白一般的边角处灵光闪闪,真人轻轻抬手,便见八道金白色的流光首尾衔接,落入他掌心。
李曦明舒出口气来,随手将丹炉收起,从小院中踱步出来,踏步上了阁楼,便见在楼中静静修行的李周巍。
“【麟光照一丹】八枚!”
他露出些笑容来,八枚金白色如同披了鳞片的丹药围成一个圆形,受他手中的明阳神通温养,不断沉浮。
“叔公好丹术!”
李周巍从他手中接过分出的四枚,笑了一声,李曦明则琢磨起来:
“我看这个药力要比东火洞天中的差一筹,到底是近些年明阳越发衰颓,灵物不振所至,只抵原本八九成,好在数量够多,无伤大雅。”
“已经是极好了。”
李周巍则道:
“【玄介花叶】金羽说是颇有库存,如今每年开出的一朵都可以给我家,如若次次有八枚,也绝对够叔公与我修行了…寻常紫府哪有这个条件?”
“哈哈。”
这点倒是不假,李曦明笑着应了,李周巍则低声道:
“叔公…婷云前辈现身了!”
“什么?”
李曦明心中一骇,又是喜悦又是复杂,虽然早有准备,此刻仍然忍不住暗叹,听着李周巍道:
“秋湖真人已经到了湖上,如今在荒野一带,我从她那处得到消息,孔婷云其实已经去过山稽,把孔家几个人都接走,而辅钺子…却等不到今日,已经在当时的朱宫失踪的动乱中陨落。”
“如今虽然没有声息,可玄妙观地界变动不断,我看北方的意思…玄妙暂时也归到孔婷云手下管束了。”
李曦明答道:
“我听隋观的意思就是成了,如今只能算是尘埃落定,原本按着情理,无论如何也应该见一见,如今没有消息,兴许是过不得江。”
“宁婉可有异状?”
李曦明一问,李周巍只默然摇头,答道:
“毫无分别!只是眉宇间有些无奈…我并未与她多聊,只是算算时间,只差八月,又到了祭祀的日子,已经把绛淳接回来。”
“毕竟是大人的手段。”
李曦明叹了口气,从阁中离去,李周巍则盘膝一坐,手中浮现出披着鳞的白丹,默默吞服:
“趁着外头的诸多事情还未动作,正好将仙基炼了!”
灵丹一般都拿来锻炼神通,如今手头宽裕,李周巍也急着修行,『君蹈危』本就有修为,直奔着仙基圆满而去。
洞天之中光暗无差,气息喷涌,定息良久,气海之中不断升腾,原本只差了半年左右的修行时间,如今气海中的『君蹈危』法力在灵丹的催化下急速上涨,一鼓作气,抬举而起!
便见一片乌金之色荟萃,法力翻滚,恍惚之间四处光明。
『君蹈危』仙基已成!
兴许是灵丹助推,这过程轻松的惊人,可成就的一瞬间,他心思顿时通明:
‘以明阳性而蹈危,遂破之,明阳五神通不仅仅是神通,也分别昭示着明阳的五种处境,而『君蹈危』便有卑处险位,明阳欲正其势的象征!’
而李周巍如今身为明阳偏爱之人,修为却不高,岂非『君蹈危』之意?自然速度极快:
‘而『谒天门』乃是明阳大成之门面、威压,自然不适合如今处境,如果家中得到的不是『谒天门』,而是『君蹈危』,我突破紫府的速度远比现在快得多!’
‘即使如今来修第二神通,也应当比我原先预料的快得多!’
这倒是忍不住让他暗暗思量起来:
“如若没有落霞压制,楚逸、林枫这一类转世之身修了『君蹈危』…相当于李乾元本人合危位、破险境,岂不是要逼得明阳悬空,直接化身天下之君父了?那才叫可怕!”
可他来不及多想,赫然睁开双眼,眸子中金白之光迅速闪过,若有所思的抬起头来。
这阁楼中的主位上,那枚原本用来存放青箓的洁白玉瓶正在微微晃动,仿佛受到了什么感召,其中冒出一片又一片如同雾气的白烟,却只能在瓶身周围环绕,难以脱困。
‘这是…家中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