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末的记忆里, 自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寄宿在学校，只有每当放假时才会回家。

 不过家里也没人等他, 沈厉松早年是个工作狂, 几乎整年都不着家，那时继母简茹还没嫁进来, 所以家里总是空荡荡的，除了每天来做饭的阿姨, 偌大的房间就只有沈末一个人在, 至于他的母亲……

 想到这里，沈末眸色间流露出罕见的怅惘。时间过得太久, 他除了在梦里能看到他母亲的身影外，现实中早已记不太清了。

 沈末对他母亲仅存的印象, 就只是坐在医院精神科病床上每天抱着一束枯萎荼蘼花自怨自艾的清瘦女人。

 可即便记忆被时光蚕食抹去，沈末依然记得最后一次见他母亲韩秀兰的情景。

 二十多年前, 还在上幼儿园的小沈末拿着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去医院找韩秀兰签名。

 他年龄虽小，但来医院的次数太多，值班的护士们都认识他, 也很喜欢安静懂事不吵不闹的他, 所以他那天那刚到精神科，值班的护士就满脸笑容说:“小末末,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妈妈今天就出院啦。”

 彼时小沈末虽然能感觉到母亲不喜欢自己，但他依然为母亲感到开心，心里想着以后终于不用每天待在幼儿园了, 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样放学后被家长接走。

 然而那天, 韩秀兰出院后并没有回家, 小沈末走在她身后，从病房一路跟到医院门口。

 期间韩秀兰仿佛没看见他一般，不曾给他一个眼神，即便小沈末看到蛋糕店里小兔子蛋糕后说想吃，韩秀兰也没有丝毫回应。

 小沈末见韩秀兰不给他买，也不闹，就静静站在韩秀兰身旁，母子俩就这般在车水马龙的路边站了半晌，最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韩秀兰出院时什么也没带，就干干净净一个人，车一来，她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小沈末见状，也想跟着她上车，但这时，韩秀兰伸出手，推开了他，什么话也没留下，便关上了车门。

 车辆扬长而去，只剩下孤零零站在路边手里拿着手工作业的小沈末。

 而这，便是沈末最后一次见韩秀兰。

 犹记得韩秀兰刚离开的前两年，沈末依然会固执地去医院门口等她，就站在当初被丢下的路边。可惜除了一辆又一辆疾驰而过的车辆，一个又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沈末终究没等到他的母亲。

 也是从这时起，沈末开始抗拒医院，因为他母亲就是在这里消失不见。可万万没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的母亲又出现了。

 电话那头清冷的嗓音勾起了沈末内心最深处的记忆，他无比确定，这就是他母亲的声音。

 沈末张了张嘴，喉间仿佛哽着一块石头，想说话却又发不出声音，令他闷得发慌。

 “是我，韩秀兰。”

 对方没有自称妈妈。

 沈末闻言喉结一动，终于出了声:“嗯。”

 电光火石间，沈末纠结了下要不要叫妈，但想到韩秀兰自称“韩秀兰”，他便将“妈”这个字咽了回去，只嗯了一声。

 “有时间出来吗？”

 尽管沈末知道沈厉松在场，也清楚韩秀兰这时候出现想必也是沈厉松的计划，但他还是在韩秀兰刚发问不到一秒的时间里，立马回道:“有。”

 沈末骗不了自己，他很想见韩秀兰。

 想问问她当年在医院门口为什么不让他上车？为什么抛下他？为什么不肯给他的手工作业签名，让他成为班上唯一一个没有完成作业的小朋友。

 去见韩秀兰前，沈末在心里想了无数个问题，可等真正见到韩秀兰的时候，沈末脑子却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幼时的记忆被牵引而出，沈末定定望着坐在藤椅上穿着浅色棉麻上衣、气质清冷、眼角点着一颗泪痣的韩秀兰，一时间忘了呼吸。

 依然那么的美丽，依然那么的冷淡。

 韩秀兰这一露脸，让沈末真切感受到，他和韩秀兰的相貌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实在太像了，就连那丝淡漠的气质也如出一辙。

 但时光也没放过她，除去眼尾浅淡的皱纹，眉宇间也藏着几分忧郁。

 “这次来的倒是快。坐吧。”一旁的沈厉松嘲弄道。

 这里是沈厉松名下的另一套房产，是套豪华复式公寓，和前妻见面，自然不能去简茹所在的别墅。

 沈末定了定心，收敛起翻涌的情绪，坐到距离韩秀兰最远的单人沙发里。

 为了见韩秀兰，他出门前特意穿了套正式的衣服，还整理了发型，但许是近乡情怯，他眼下又不想离韩秀兰太近。

 沈厉松也单独坐在一旁，一家三口呈三角形坐开，场面滑稽而尴尬。

 “秀兰啊，你不是有话对沈末说么，现在可以说了。”沈厉松慢条斯理道。

 沈末闻言一顿，视线落到韩秀兰身上。

 韩秀兰没有迟疑，她没什么感情看向沈末，开口:“听你爸说你现在在大学当老师。”

 沈末:“是。”

 韩秀兰直白问:“家业怎么办？”

 沈末闻言，周身血液一凝，黑沉的眸底掠过一抹失望。

 他冷冷瞥

了眼正在看好戏的沈厉松，语气平淡道:“如果您叫我出来是为了这事，那不必再多白费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