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语忍冬 作品

第72章 第72章(第2页)

 裴慎沉着脸,坐在圈椅上听着。朝廷必定会遣了大军镇压王迎祥,不足为虑。只是饥民赈济一事,便是拨了银钱,最后也到不了饥民手里。

 裴慎只坐在圈椅上,冷声听着。越听越是烦躁,竟隐隐有几分心绪不宁。

 意识到自己在烦躁,裴慎一时惊愕,他年少成名,曾被首辅评为“临大事有静气”,已有多年不曾有此等心浮气躁之态了。

 思及此处,裴慎揉揉眉心,许是公事繁忙,成日里不得歇息的缘故罢。定了定心,他耳边听着陈松墨言语,看着翘头案上数封往来书信奏报,提笔回复。

 待裴慎处理完紧急公事,已是半下午。望着窗外斜阳,不知怎的,竟还有几分心绪难宁。良久,搁下笔,起身吩咐道:“去浙江亭。”

 此时的

沈澜只焦急等着日头渐渐偏西,暮色四合,游人散去。岸上攒动的人头也渐渐稀疏。

 沈澜笑道:“窃娘若要离去尽管去罢,我难得出来一趟,在亭中多看一会儿。”

 谁知孙窃娘今日约莫是看潮太兴奋,竟没听出她话中逐客之意。只觉裴夫人不好走,她怎么能走?便眨眨眼,吃吃笑道:“哪里就有急事了,我也久困深闺,难得出来作耍,自然要玩个够兴。”

 见孙窃娘不走,沈澜倒也无所谓,只笑道:"我可不在这亭中枯坐了,远远看潮又有什么意思,且往岸边去。”

 孙窃娘一时惊讶,劝道:“裴夫人勿怪,只是这潮水甚急,年年岸边都有数百人因看潮丧命。”

 沈澜笑道: "我不过一时好奇去看看罢了,见大浪卷过来了,自然会跑。"说罢,只起身迈步,出了亭中,往河岸长堤而去。

 平山本守在亭外盯着她,一见她动,即刻带着两个护卫跟上去,却发现沈澜竟直直往岸边去。

 “夫人!”平山急道:“岸边太险,去不得。”

 沈澜嗤笑:"你们一个一个都拿我当傻子不成?看见大浪来了,我谁道不会跑吧?"

 见她非要去岸边长堤,平山拦也拦不住,没办法,只能连同护卫丫鬟一起,紧紧随着她的脚步往岸边去。

 谁知到了岸边,正要踏上长堤,沈澜却道:"你们且在此留下。"

 平山一愣,紫玉已急忙劝道:“夫人怎能一个人去堤上!”

 沈澜笑了笑:“这长堤延至江面上,上头无人。且江上无船,我又不会凫水,堪称插翅难飞,不必担心我逃了去。”语罢,解释道:“我不过是想一个人去看看潮罢了。”

 她说完,便踏上长堤。平山急急欲追,却见沈澜回身呵斥道:“尔等只拿裴慎当主子,不拿我当主子不成?”

 平山和紫玉,连同其余几个人哪里受得了这话,纷纷拱手作揖,只能留在岸上看着她,一步步踏上长堤。

 此时正是黄昏与夜晚相交之时,星月朦胧,夜色渐暗,人潮已散,唯茫茫江面依旧浊浪滔天。

 沈澜孤身一人,站在堤上看潮。

 天色尚未夜彻,一轮寒镜,三两星子,隐隐绰绰,毁于长空。茫茫江面上潮声阵阵,蟾光杳杳。

 裴慎到亭中之时,一眼便望见河岸延伸出的长堤尽头上,立着沈澜。

 云鬓雾鬟,衣袂飘飘,好似要乘风而去。

 裴慎一时心慌,复又沉下脸来,匆匆出了亭中,直奔长堤而去。

 平山目力好,一眼便望见裴慎赶来,心下松了一口气,遥声喊道:“夫人,爷来了。”语罢,又往堤上走,劝道:“这浪又大起来了。夫人快快回来罢。”

 沈澜没理平业,只盯着江面,见巨浪渐渐成型,冲她奔涌而来,江中散落着一轮皓月,数点星子,奈何被飞溅的浪花击碎。

 她遗憾地想,若能捞起来便好了。

 思及此处,沈澜抬起头想看看天上的星月,一转身却望见大步奔来的裴慎神色又惊又怒,便远远的冲他笑了笑。

 裴慎见了她那笑,只觉心惊肉跳,竟脱口而出道:“沁芳,过来!”

 远处,裴慎发足奔来,紫玉在大声唤她,平山也在疾步冲她逼近,江风呼啸,滔天的大浪席卷而来……

 沈澜纵身一跃,直入江中。

 跃下的那一刻,她似乎见到了裴慎驻足停步,面上一片茫然。

 沈澜只是想着沁芳再也不会过来了,沁芳要死了,转念又想着与我何干呢?

 我叫沈澜。

 亲眼见沈澜被大浪卷走,裴慎先是茫然了一瞬,只怔住前走了几步。

 待他回过神来,意识到沈澜投江自尽了,忽目眦尽裂,心口剧痛,生生呕出血来。

 “爷——”陈松墨惊恐唤道。

 裴慎顾不上他,只发足狂奔,直冲堤上而去。

 身后的陈松墨和林秉忠被唬了一跳,死死拽住他。

 “松手!”裴慎勃然大怒,拼命挣扎。他力道大,一时间两个人都拽不住他。

 陈松墨见状,只冲着愣在原地的平山等人大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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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元代, 人不有方让你地的十山寺人人啦啦。

 平山站在长提中段,傻愣愣的望着大浪滔天。闻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回身狂奔。

 林秉忠制不住挣扎的裴慎,只连声喊道:“浪太大了!爷!救不回来了!救不回来了!”

 闻言,裴慎竟愣了愣便不再挣扎,只怔怔望着眼前,蒙蒙夜色,滔滔大江,唯浊浪击石,声如雷啸,哪里还有人影呢?

 是了,她不会凫水。若落水,必死无疑。

 裴慎猛地回过神来,厉声道:“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这般百折不挠之辈,必定是逃了去。说什么不会凫水,当真笑话,不会凫水之辈,胆敢行船数个时辰吗?也不怕跌进河中溺死。

 裴慎根本不信,冷静下来,即刻道:“去调水师来,再使了银钱,去寻胆敢踏潮的健儿,只管叫他们去搜沿江两岸。"

 陈松墨和林秉忠对视一眼,心道爷真是疯了,这么大的

浪,夫人一个弱女子,被浪潮卷走,哪里还能活命呢?

 林秉忠到底耿介些,硬着头皮道:“爷,钱塘江连通大海,尸身一冲,只怕是杳无音讯。”

 听他说尸身二字,裴慎神色森冷如刀,目光几欲择人而噬,林秉忠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只觉心惊肉跳。

 裴慎一字一顿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松墨和林秉忠没办法,只能听从裴慎命令,一个去调水师,一个去找人,再将人员调动起来,只沿河岸寻找沈澜尸体。

 此时的沈澜已被彭家三兄弟艰难地拉扯上岸。

 四人浑身湿透,瘫在岸上,大口喘息。候在芦苇荡中的玉容匆匆提着蓝布包袱,只将彭三扶起来,哽咽地唤了声三哥。

 心知她担心自己的安危,彭三只拿黑瘦粗粝的大掌握住玉容的手,无声安慰她。

 沈澜勉强挣扎起身,顾不得什么,即刻翻出荷包里,拿油纸包着的三百两银票,递过去道:“多谢四位帮忙。”

 彭三接过荷包,见沈澜转身欲走,急急道:“夫人且慢。”

 沈澜脚步一顿,朗朗月色下,她心头微冷,只笑道:“可还有事?”

 彭三哪里知道沈澜在想什么,他是个老实人,嘴皮子也不笨,奈何没那么利索,只急匆匆道:“有尸体。”

 沈澜一愣,大喜过望,猜测道: "每年钱塘江看潮,被大浪卷走的足有数百人之多。想来你不仅做踏浪、救人的活儿,也会撑船收尸?”

 彭三没料到她这么聪明,一猜就中,即刻点点头。

 玉容替彭三解释道:“八月十二开始看潮,到今日八月十七,三哥光收尸就收了三十余具,男女老少都有。其中有个跟夫人身量身形差不多的,只是年纪大了几岁。三哥私自做主留了下来。”

 沈澜微愣,一时沉默。半晌,方问道:“那具尸体当是有家人的,若她替了我,她家里人寻不到她,只怕要难受。”

 将心比心,想到自己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沈澜只觉酸涩不已。

 听她竟担心这个,玉容一时好笑:"夫人呐,这女尸被三哥捞起来时面孔和半边身子都被礁石撞烂了,还衣衫褴褛的,分明是个丐婆,哪里来的家人?她们这样的人,被官府收了尸体,无人认领,草席都无便扔进乱葬岗,任由野狗分食。还不如替了夫人,死后能区光大葬,还能受尽香火。到了地底下,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沈澜长舒一口气,收起自己无用的同情心,即刻道:"尸体在哪里?"

 彭三上前数步,拨开芦苇荡,指了指地上女尸。

 沈澜心知芦苇荡极大,待裴慎寻到这里,必要花上四五日的功夫,届时尸身早已成了巨人观,腐化加爆炸之下,哪里还能认出来是谁呢?只能靠衣物钗环辨认罢了。

 思及此处,沈澜二话不说,脱下身上衣衫,换上玉容包袱里的衣裳。

 彭家三兄弟早已离得远远的,不敢去看。

 玉容一面帮沈澜换衣服,一面笑道:“夫人当年赠我一件衣裳,如今我也赠夫人一件。”

 沈澜想起当年旧事,便笑了笑。昨日善因,今日善果。

 脱下白绫潞绸袖衫, 褪去妆花织金襦裙。这里扯去宝石璎珞,那里摘下金簪玉钗。

 换上粗粝的青布袄、踏上略脚的蓝布鞋。富贵荣华,弃如尘土,玉楼金阙,与我何干?

 沈澜望着素月清辉,秋风瑟瑟,又见大江滔滔,奔涌而去,忽潸然泪下。

 钱塘江上潮水阔,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