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惟明只在很早前正式地提过自己的父亲,其余都是连带的、破碎的信息。关于家里其他的事,他也不曾说起。结合他如今的性格,梧惠本以为,因为父母的缺席,莫惟明对家庭的概念会相对淡薄。或许她的猜测不是错的,只是在这一刻,她意识到,即使人生中短暂与亲人相处的时光,也在他的心里化作不可割舍的血肉,成了他重要的部分。
那些尊重、敬仰、信任、感恩、思念,大概也不曾淡去。
只是梧惠并不明白,说到这一步,她仍没能想通,这与莫惟明决定光顾戏楼这件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应该说——与那些法器,有什么必然联系。她只记得唯一一件,就是在虞氏手中的蓝珀。听起来那个蓝珀曾经过父亲的手,治愈过莫惟明重要的宠物。可除此之外呢?她想不通,但当时的气氛只让她觉得不好多问。
没什么大不了的,明日她一起去便是了。
于是怀着心事,梧惠一觉醒来,就成了这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她收拾整齐后,上楼去敲莫惟明的房门。然而等了一刻钟,屋内也无人应答。她有种不妙的预感,独自到院内,去问传达室的人。人家告诉她,那个“看上去没睡醒的小伙子”半个小时前就已经走了。
梧惠这才跑起来。
她到河岸边乘一艘小船。若要去霏云轩,顺江而下是很快的,距离不到教堂的一半,还与公寓都在南岸。她并没有在渡口看到莫惟明,他可能已经走了,或者干脆没有乘船。
她一路将戏票捏在手里。手心的汗让票变得很软。她怕再这么攥着,票要给她捏碎了,又怕夹到钱包里,一会儿又找不到。将戏票捧着端详,她反复确认没有看错时间。
一阵船外的江风吹来,差点将她的票吹走。她猛地掐住票的一角,用另一手的袖口擦掉冷汗,头一次觉得一张纸片儿能沉成这样。
船停了,她慌忙往目的地赶。
霏云轩是一栋气派的戏楼,其风格颇具代表性。自打前朝,乃至前朝的前朝,这栋高楼就在此伫立。它一直是这一带的地标建筑。如今的房子盖了五楼,算不得什么稀罕的事,但放在当时算一项大工程。整栋楼是纯木制的,多采用榫卯结构,加之维护、修缮与保养工作十分到位,时至今日屹立不倒。不远处的虞家大院,还有蚀光所在的那条街,也都保持着相似的建筑风格。可以说,这片区域的古典气息经久不散,这栋戏楼的存在功不可没。
虽然放到现在有些泯然于众了……梧惠不禁这么想着。附近不少木房子,都换成了新式的混凝土建筑,参差不一,不伦不类。退一步讲,姑且也算别有一番风情,只是高楼越来越多,霏云轩夹杂其中,变得不再起眼。如今的有钱人更喜欢新潮的消费方式,一个两个都奔着港口去了。老城区的商人要么想方设法吸引客人,要么跟着客人过去。
时间还差一个钟头,街上没有太多行人。来得太早了吗?大概不是饭点儿,人数比上次和极月君喝茶时还要少。按理说,戏曲开始前,这条街上的小店都人满为患才算正常,因为不想在戏楼里消费的人们,倾向于提前填饱肚子。可即便人们更喜欢西式的东西,这里未免也太冷清。
踏入戏楼,一层竟空无一人。门是开着的,灯是点着的,桌椅是干干净净的,可人呢?梧惠感到一种古怪的安静,她甚至不敢高声喊人,好像这样做连自己也会被吓到。
“您什么来头?要吃饭么?”
一位少女背着手,突然出现在梧惠身边。她一惊,将对方打量半天。少女戴着各种金饰珠宝,不繁复,但一件儿也不少。她的头发散发着精心养护的光泽,绝不像侍女。梧惠无法从外貌上判断对方是否成年,可能恰好卡在十六上下。
她不会知道,这孩子就是在绯夜湾那天,自己与莫惟明错过的、特邀的压轴节目表演者;她更不会知道,她就是在羿昭辰第一次参与星徒的会议时,站在玉衡卿身边的姑娘。
梧惠手忙脚乱地取出票来。
“我、我来找……我来看戏。小妹妹,你帮我看一下。”
她接过戏票,挑眉道:“真稀奇,一下来了两个呢。你是要见凉月君吗?跟我来吧。”
少女拿着票转过身,梧惠不安地跟在后面。
她还是忍不住问:
“那个……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来找谁的呢?”
少女扭过头,露出开朗的笑来。
“我们今天根本没有演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