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惠的脑袋嗡的一下。从刚才到现在她就想说,这人未免太不会说话了。虽然医护人员忙里忙外,面对五花八门的病人没有好情绪是很正常的事。但这位,她已经确定,就是说话不过脑子。但看在他算救自己一命的份上,梧惠不得不忍气吞声。而且,现在她还躺在人家的医院里,让人家拿捏来拿捏去。侍应生、教书先生、大夫护士,都是得罪不起的。
「我只有不到一百斤好吗?」
「不好意思。我是说……我没多少力气,干不来体力活。」大约听出病人语气的不快,他改口倒很及时,「你动不了,就让其他护士帮你打个电话,叫人来照顾你,结下费用。这么久没吃东西,都是靠打葡萄糖撑过来的,别吃太猛。注意清淡饮食,忌辛辣、油腻、发物,还有烟酒。我困得不行了,趁没有别的病人先趴一会……晚点见。」
正说着,他就打起哈欠,转身向门外走去。她哪儿有什么胃口,一堆事装在肚子里,气也气饱了。可她还没来得及问更多,那人就擅自离开了。这间病房有四张床,两张床各抵着两面墙,就没什么落脚的地方,暂时只住她一个。在住院部大喊也太没素质了,她只好等着。好在护士很快上来了,与她正常地交代几句,才让她确信这儿是个正经医院。
「刚那个男的到底是,什么人?」梧惠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他不太……」
「不太像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呢。」
护士熟练地给她挂上一瓶点滴,嘴皮子和手上的动作一样利索。一听便知道,这话绝不是她第一个说的。梧惠板着脸问:
「他竟然是医生?我还以为……也是护士什么的。」
「看着很年轻吧?」更年轻的小护士狡黠地眨眨眼,「说实话就是,看着很不靠谱。他又忘了说名字么?他是莫医生,莫惟明。我是新来的,知道不太多。听前辈们说,他好像没读什么正经的医科大,是走关系进来的呢。这个人,怎么说呢?其实挺有能力。护士长是这么讲的:要是好好干,加上够硬的关系,年纪轻轻提拔个副主任也不是问题……」..
「因为不会说话?」
护士苦笑起来,但也可能真觉得有些好笑。她收拾好搪瓷托盘,用怕被听见的声音说:
「岂止是不会说话,有点……嗯,嘴上没门吧?大概医德尚在,不能说见死不救。他送你来,就是你的主治医师。可能怕你醒不来还不了钱,查房比以往格外勤快,所以没怎么好好休息,话也少了。平时莫医生挺……挺开朗的。他说话有意思,很容易把大伙逗笑……但你也知道,上年纪的领导就不爱我们嘻嘻哈哈的。而且当着病人和家属的面儿,他用词也不怎么注意——还从来不改呢。」
「哦。」梧惠静静地说,「那嘴是挺贱的。不过,他刚不是说
,教会可以垫付么?」
「那也不好说呀。而且能不能申下来,也不是看上头心情?他那不遭人待见的,知道自己不能马上-->>
申下来,全是自己垫的。你要是付不了,主任可要给他穿小鞋了。」
梧惠的心情又复杂起来。在报馆工作多年,她大小的稀奇事没少见过。但像现在离那种奇怪的人这样近,二十几年还真是头一次。按理说该感谢的,可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好啦。趁大清早医院不忙,你要联系家里人么?我给你打电话去。」
「我家人……我家人不在这。」梧惠皱起眉想了想,「要不这样吧,你帮我打到办公室去,找一个叫欧阳启闻的人。他是我同事,麻烦他下班过来一趟。电话是……」
温柔的小护士记了电话,嘴上应着「好的呀」就出去了。一看就是年轻,还有点儿没被社会毒打过的朝气在。她肯定不比自己小几岁。在医院干不了两年,她大概也会板着像梧惠那样的死人脸,平等地应付每一个病人。
等启闻来了,要麻烦他带走钥匙,还有帮自己多取点钱。存款她是有的,但不多。这些年打工挣的钱,刨去寄给二老的本就所剩无几。这下可好,家底怕要吃空了。独身在外真是一点意外也经不起。现在,梧惠也不知该干什么,能干什么。她应该被安置在偏远的地方,隔一段时间能听到临近的病房被送来新的病人。这里始终是一个人,但也不方便叫护士来。好在她没什么事,自己也喜欢安静。趁那小子来之前,干脆再睡上一会吧。
只是她一闭眼,漆黑的视野里又浮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讨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