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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极必衰这个道理,谢清碎本人当然也懂。
实际上,此时此刻整个京城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懂了。
再敏锐的人也只是揣测,极盛的荣宠过后,是否暗藏危险湍流?
而谢清碎现在切实抓到了不容反驳的证据。
他暗中培养的只忠于他一个人情报势力,今日递给他一道情报。
上面的调查结果写着:
小皇帝联合左丞,准备借宫中最近一起账务上的错漏,降掉他内务府大臣的职位。
太子太傅的职位加封听起来荣宠加身,但这只是落刀前的糖霜。
其下遮掩的是沾着毒药的匕首。
用一个只有虚位的名衔换内务府大臣的实职,这算盘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精明。
偏偏皇帝大张旗鼓封赏在前,就算真革了他的职位也不会显得太血腥、太不讲情分。
面子上甚至还挺好看:
革了你一个二品官职是不假,可这不刚刚给你封赏了个正一品的荣誉吗?
谢清碎很难借此向皇帝发难。
当然,非要发难也不是不行,两个人不只是单纯皇帝与臣子的关系。
谢清碎曾在前任摄政王专权的时候帮过小皇帝很多。
两人因为翰林讲学相识,以一份不算太正式的老师和学生的关系起步,逐渐结成联盟,在一片孤立无援中互相扶持着筹谋了七八年。
最终将老岭南王逼迫回其封地,小皇帝夺回朝堂大权。
谢疑也因为协助之功,成为如今无人不知的权臣。
私下里,小皇帝对他也有几分爱重和依赖,从不用君臣之礼要求他。
但说来说去不过一个鸟尽弓藏。
帝王疑心重,即使表现得再信任依赖臣子,也总有翻脸的一天。
谢清碎早有心理准备,此时并不觉得意外。
看了情报两眼,就随手找了个烛火烧尽了,烧得干干净净,只飘开几缕飞灰。
谢清碎被呛到,不适的咳了两声,苍白的脸颊浮出片刻薄红,缓了会儿,继续躺在他的软塌上翻看话本。
从始至终,神色都没有因为那封情报有什么波动。
被纸灰呛得咳出的动静都比那大。
就这么静悄悄了一刻钟,终于,有人,不,有统憋不住了。
一道声音在谢清碎脑海中凭空响起:“宿主,你,你不伤心吗?”
谢清碎翻过一页,他看得正入神,随口问:“什么伤心?”
系统:“……?”
系统:“你们相伴了七八年,陪伴一个帝王从十岁到成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我看宿主你帮他的时候也挺尽心的,有好多次都落到很危险的境地。”
谢清碎垂眸片刻,没说话,只是轻咳了两声。
他的嗓子还是有点不舒服,他这具身体素质很不好。
他让下人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喝了口,才感觉好些。
偏淡的唇色上洇染水痕,现出几分难得的生动昳丽。
谢清碎:“嗯。”
不咸不淡的,也不知道是认可还是不认可。
系统见他态度模棱两可,有点着急,强调说:“小皇帝也把宿主看得很重要呢,您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谢清碎:“我知道。”
相处了那么久,两个人之间确实是有情分在的。
养条狗都有感情,何况一个很擅长卖乖的小孩,谢清碎某些阶段确实还挺喜欢他。
同样的,谢清碎也知道小皇帝也很看重他,系统的话并不是假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真把帝王的情分当成个免死金牌,就是蠢了。
这个世界上最值钱的是皇帝的恩宠,最靠不住的也是皇帝的恩宠。谢清碎穿过来之前,本职正是研究古代历史的,对此认知深刻,看多了那些下场凄惨的权臣将军,不至于连这点基本认知都没有。
要说有情分,确实是有的。
但是属实不多。
大概就是社畜应付老板时,因为老板是幼年体生出的那么一丁点养小猫小狗般的乐趣,随着小皇帝日渐成人,本来就散的没有多少了。
再让他强行挤出来未免有些困难。
谢清碎:“嗯,所以?”
说这话的时候,手上的话本还没放下,敷衍得要命。
系统的运行出现了逻辑错误,呆呆道:“不对啊,宿主你应该伤心啊……不应该啊,明明计算出的结果是这样的。这个内务府大臣的职位是当初穷困时你和小皇帝的约定,有特殊的意义,宿主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此时却被违背承诺,应该很伤心才对啊!”
谢清碎听它跟唱剧本一样,竟然罕见地露出丝笑意,被逗笑了。
他容颜偏冷,无悲无喜时如同画上的谪仙,疏淡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凝成冰雪,但竟然生了一双桃花眼,笑起来时便如同雪地中落下海棠,天光都被点亮几分秾色。
系统虽然没有实体,但也莫名其妙被这一抹笑勾住了。
核心不受控制地划过许多串晕乎乎的代码。
直到被谢清碎带着几分凉薄的话惊回神:“我想给他当这个管家?什么事都要管,要不是为了做任务,早就辞了,你心里没数?”
系统:“……”
对哦,刚刚沉浸在逻辑演算中,差点忘了它的宿主是属咸鱼的。
系统的数据库中划过宿主无数次做任务时勉强敷衍的态度,见他一副当即就要躺下开摆的样子,急得电子冷汗都冒出来了,脱口而出:“不对,不行,宿主你不伤心,下面的感情线就没法走了……”
它的他逃他追他插翅飞了又被抓回来纠葛了百万字的感情线啊啊啊——
怎么还没开始就一副要完蛋了的样子?
谢清碎稍稍眯眼:“什么感情线?你还瞒了什么?不是完成把小皇帝扶持上位、稳固朝堂的剧情线就可以了吗?”
他“啪”一声把手中的话本合上,丢到塌边,眸光微冷:“自己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