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沉默的国丈,捋了捋须。
郑泰起身,亲自给冯高倒了杯酒,转了话头,道:“厂公大人跟朝中那些酸腐文人,本不是一个路子。那些人成天叫喊着忠国,可厂公大人应该知道,忠君比忠国要紧。无君,便无天下。君王之意,没有人能比厂公大人更明白。一年前,陛下在承乾宫说了什么,厂公大人可还记得”
一年前,郑贵妃有孕,万岁与之戏逐,而伤身,致失子。郑贵妃因而怨怼于万岁,万岁怜惜贵妃,便在承乾坤宫对其盟誓,若再生子,必立为东宫。
年初,因平宁长公主事件,太后借冯高之手,抓住郑氏把柄,威胁她劝谏万岁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郑氏当时虽被迫答应,心内却一直不甘。
郑氏生了皇子之后,太子朱常洛便愈发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速速拔之。
腊月初一,太子于东宫被刺,太后连夜前往,将太子带回慈宁宫抚养。此事震惊朝野,万岁不得不装模做样地命东厂彻查此事。
太后本已很少过问朝政,可在太子一事上,态度却非常强硬。她与郑氏博弈不止,冯高夹在其间,步步难为,步步小心。
本来,太后答应他,年底祭祀之时,借先帝托梦为由头,谴冯高去南直隶守皇陵。冯高可离开东厂,卸官身轻。可是,现在,横生枝节,太后不肯放他走。
太后与贵妃,招招刀光剑影。冯高枕戈待旦,日夜小心,祈望能顺遂地淌过这浑水。
大明朝从成祖年间设东厂起,历来东厂督公,几人能善终
他笑了笑,向郑泰道:“陛下的话,咱家自然记得。”
“但不知东宫的案子,厂公大人查得如何了”郑泰问道。
冯高饮尽最后一口酒,起身,道:“咱家酒醉,该告辞了。多谢国丈、国舅的好酒、好曲。”
他走到檐下。
那个叫柠月的女子仍在唱着。
他走过她身边,驻足了一刹,匆匆离去。
冯高走后,郑家父子彼此对视了一眼。
郑泰道:“这个阉人早就暗里投奔了那老妇。上回他坑了姊姊的仇,咱们还没报。父亲和姊姊何以指望他能被招揽”
“原以为,你姊姊生下皇子,他能识些时务,没想到,还是这么冥顽不灵。这个冯高,心思细腻,手段毒辣,颇有智谋,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八月那场土匪乱子,咱们便是被他算计了。”郑父道。
郑泰走到檐下,伸出手指,在柠月的脸上来回游走。
“不过,今夜这场宴饮,有意外收获,倒不算是白费心思。那阉人……”
他狞笑道:“再聪慧的人,都有弱点。那阉人的弱点,便是祝桑榆。走一步狠棋,套住祝桑榆,不愁拿不下他。这一回,不能给他翻身的机会。”
郑父点头。
两人驱散一众闲杂人等,到内室密谋。
郑泰道:“我有一策,说与父亲。”
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郑父欣慰道:“避实击虚,致人而不致于人。泰儿,你如今可算是长了些脑子。此事成,不愁陛下不易太子。”
父子俩商定好,悄悄传信与贵妃。
翌日,冯高按圣谕,来郑府宣旨赐赏。
郑家父子喜气洋洋地接了旨,丝毫不提昨夜之事,也没有再问冯高关于“东宫案”的只言片语。
办完了差,冯高像往常一样,策马走官道离开扬州。
走到扬州城外的梅岭,他进驿站饮马。
有个戴着斗笠、披着一身黑袍的人等了他多时。
“厂公大人,借一步说话。”
冯高听到声音,知道了对方是谁。
“你与咱家,有何话讲”
那人走进一间屋子,冯高思忖片刻,跟了进去。
“我想跟厂公大人,做桩买卖。”
“咱家不与郑府谈买卖。”
“不是郑府,是我自己。”
斗笠摘下,柠月那张酷似桑榆的面孔素净宁和。
“我凭什么信你”冯高的声音如梅岭的冬梅般清冷。
“凭这个——”
她站在冯高面前,脱去袍子。
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