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衫子,在日头底下,似运河流淌的水。
他转过身来,补了一句:“是真的。”
这三个字,湿透了屋檐。
自与他相识,我第一次觉得,我与他之间,隔了烟,隔了雾。
他走远了。
小音扶着我,到房中坐下。
“小姐,姑爷脾气真好。您抽他一巴掌,那样狠,他都没跟您说一句重话,临走还不忘交代给您炖的燕窝。”
是,他没有跟我说一句重话。
我倒希望他理直气壮地与我吵一架。
愤怒,在脸上。
失望,却在心里。
我的怀疑,我的一巴掌,我毅然决然摔到地上的樟木箱子,在他心里划了重重的伤口,也在我们的夫妻感情上划了重重的伤口。
如果是程淮时,你会这样做吗
他问出这句话来,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来。
在忐忑不安中过了几日,蓦然听说,郑家仓库被盗一事,有了惊天的逆转。
万岁爷不仅没有责怪东厂,反倒在郑家上奏的折子上批了句话:捕风捉影,再不可尔。谋逆二字,岂能轻言
郑贵妃等待的冯高倒霉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万岁连审案都不曾。
郑家的人,百思不得其解。
万岁爷的疑心,素来深重。怎么这回,在现场捉了两个厂卫,事实当前,万岁爷却轻轻揭过呢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件事发生前,冯高早就跟万岁爷密奏过了。他说,郑家的家庙,是因运河泄洪被毁,此次修建,应倍加重视,东厂得到情报,北方鞑子因粮草短缺之故,对这笔修庙钱款动了心思,不可不防,他在扬州留有两个厂卫,暗中时时侦察,一旦有变,马上就近调军灭寇。
万岁爷允了。他告诉冯高,此等军国大事,不能漏了风声。
所以,厂卫出现在仓库,万岁早就知道了。
郑家不经上报,这样大张旗鼓地将厂卫扣下,闹得沸反盈天,只显得他们心胸狭窄,排除异己。
八月初三那晚的闹剧,冯高不仅知情,他压根儿就是一个下棋人。
棋子走到哪一步,全在预料之中。
郑家自以为计高,找了一伙子人冒充土匪,再让秦明旭去喊来厂卫,坐实东厂通匪、意图不轨的假象。
却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计中计。
秦明旭辗转之中,做了个决定。他将郑家命他做的事,告诉了冯高。
冯高知晓后,让他照做,莫要引起郑家怀疑。
于是——
序幕打开,锣鼓敲响,新月清平,一出好戏。
更为严重的是,那晚,鞑子确是来了。
郑家揪住厂卫不放,错过了灭寇的大好时机。
郑家雇的那伙冒充土匪的人,被鞑子杀了,弃尸西坡岭。
鞑子剥去了他们的衣裳,来劫仓库。
拦阻鞑子的,不是朝廷官兵,不是郑府家丁,竟是真的神居山土匪。
疑云重重。
迷幻深深。
郑家所谓“通匪”中的神居山的土匪,不仅没有劫仓库,阴差阳错,反倒护住了仓库。
神居山匪首独眼龙,紧急率部一千余人,与鞑子血战西坡岭。
铁汉勇猛,死不旋踵,独眼龙高喊一声“杀——”,神居山的兄弟们冲了上去,西坡岭尘烟弥漫,死尸伏地。
独眼龙一战杀鞑子百余人,生擒百余人。
其中,有一人,正是鞑靼军中的猛将阿古拉。
独眼龙立了泼天大功。
虽郑家言之凿凿,称其为悍匪,但,冯高命厂卫查清之后,禀报朝廷,并将战俘献上,文武百官俱惊。
绿林土匪竟有此等报效之心。
与寇战,不畏死。
万岁下旨,命冯高亲自前往神居山招安。
冯高到扬州那晚,中秋月圆。
硕大的满月,像泪珠。萧索,凄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