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抬头,哽咽了。
“姊姊,你不要怪我。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想让你快乐。”
我握着他的手,与他相对默默垂泪。
我的弟弟。
我的小豆芽。
他有什么错呢。
他不过只是护短。他的短就是姊姊。他眼里没有是非,没有原则,什么都没有。他就是想让我快乐而已。
豆芽走后,我在小屋里沉坐良久,方踱步到柜上。
练向我禀道:“东家,方才,我在铺子门外,瞧见了一个黑匣子。”
“什么黑匣子”
“咱们当初带去神居山的那个黑匣子。咱们送给独眼龙的三千两银票和火铳,原封不动地被送回来了。”
“哦”
“对了,除了还回咱们的东西,还送了一盆碗莲来。”
我顺着她的视线,瞧见那盆碗莲。大色艳,清香远溢,凌波翠盖。
我道:“这独眼龙果然是个义匪。”
练道:“的确义气,没有将事情办成,便不肯白收钱。那匪首许是知道东家成婚,不愿以打劫的物件儿相送。送盆碗莲,干净又诚心。”
庙堂之中,犹有小人。
绿林之中,犹有好汉。
我兀地想起船上的渔人告诉我,往东走,一直往东走,便是桃源。
神居山,不正是往东么
桃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也许正是因为这刹那的念头,在走投无路,退无可退时,我才会驮着豆芽,带着豌豆和樱桃,拼命往东逃。
黄昏的时候,秦明旭回来了。
桑园的《绣襦记》开场了,我们却没顾得上看。
因扬州府衙下了命令,让城中所有商户募捐,赔偿郑家被淹的私田,为郑家重修家庙。
知府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皆透出,这是上头的意思。府衙中人,不过是迎合上意罢了。在一派冠冕堂皇的官话中,郑家仿佛成了此次扬州泄洪的最大功臣,居功至伟。
知府大人召集了所有商户,到公堂商议募捐事宜。
我和秦明旭都在其列。
郑国舅也来了。不过,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打了个照面便走了,留手下一个管事盯着,命其将各家捐了多少,都详详细细记下来。
各商户心内都不愿捐款,奈何,这种时刻,若不出钱,恐得罪郑贵妃,招来麻烦。于是,陆陆续续地喊出一个数字。
“赵记米店五千两——”
“沈家酒楼八千两——”
管事一一记着。
我悄声与秦明旭道:“明旭,咱们跟众人差不多便行了。不过应付个场面。”
秦明旭不作声。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神色十分不自然。
他额头有一层薄汗,手心紧紧地攥着。
“明旭,你怎么了”我问道。
他方回过神来,强作无事,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其他的商户都报过数了。
管事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明旭,道:“秦老板,该你了。”
秦明旭像是避着那管事一般,没有抬头,局促不安。
他沉吟一会儿,道:“天盛楼,十万两——”
满座哗然。
我吃惊地推了他一把。
郑家平素“掠之于民”,今,私田被淹,便“掠之于商”,委实不厚道,旁人都是虚应场面,他为何要出这般多
上回,郑国舅告他抢亲,他与郑家已无半点交情可言。
何况,江南夏日渐浓,制薄衫的时节来了,要支出大笔银钱采买生丝。账面上一下子挪出这么大一笔数字,对生意多少有些影响。
管事满意地拊掌,笑道:“好,千里大运河,万家天盛楼,不愧是秦老板,大气,大气。”
我觉出不对劲来,看着那管事。
进门时,没有注意。现在仔细瞧了,暗暗惊诧。
我向来对人的面孔记忆深刻。但凡有过一面之缘的,脑海中便有印象。
我记得,我曾经在张府见过这个人。他叫邹成。是张大人的手下。昔日,张大人将杂技班主囚禁在张府,便是派此人看守。杂技班主离奇死去。张大人疑惑邹成是旁人安插在他府里的细作,以“办事不力”为由,将他赶出了张府。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见过他。
没想到,他现在是郑府的管事了。
秦明旭潦草地向邹成点了个头,起身,便要走。
“秦老板,留下。旁人,都散了吧。”邹成意味深长地说着。
“其他的商户,回去好好想想,事情该怎么做。”
商户们走出公堂,口中皆骂骂咧咧,怨秦明旭不该做出头鸟,抬高募捐的门槛。
我在公堂外,回头看了一眼。
邹成阴晴莫测地瞧着秦明旭。
秦明旭越发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