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花 作品

第76章 大雨出嫁(第2页)

 

我点头。

 

庭前的六月雪打了苞,枝叶扶疏。

 

我回到妆台前坐好,小音替我擦上胭脂,然后一笔笔地描着远山黛。

 

远山如黛,近水含烟,薄雾轻拂初阳淡。

 

少顷,镜子里头多了个人。

 

我微微笑:“你呀,走路总是悄无声息。属猫的”

 

冯高走过来,反身靠在妆台上,深深打量着我:“从没见姊姊画这样艳的妆。”

 

“胭脂的颜色是不是重了些我这张面孔原是素淡,与这颜色不相配。小音,过来,擦去吧。”

 

他拦阻道:“姊姊不配,天下便没有女子配。”

 

他今天穿着一身儿茜色的锦袍,愈发衬得肤白如雪,眉目如画。

 

我将他的领口抚了抚,道:“豆芽今天的衣衫很好看。”

 

他认真道:“姊姊大喜,我得给姊姊送亲。”

 

他特特做了新衣裳。

 

还牵来一匹通体枣红的骏马。

 

为的便是今日,骑马走在我的轿旁,送我去秦家。

 

小音捧来珠冠。

 

冯高从她手上接过,戴到我头上,镜中霎时喜气洋洋。

 

门外唢呐声响,鞭炮起。

 

祝西峰小跑着来喊:“来了来了!秦府的迎亲队伍来了!”

 

冯高抓起一旁的红盖头,盖在我头上。

 

那片红色遮住我眼眸的前一刻,我看见他的眼角湿润了。就像开得最热烈的时节,往瓣上泼洒的雨水。热闹与凄清并存,喜悦与沉郁同在。

 

风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很快,他便用很轻松的语调跟我说:“姊姊,我扶你出去。不能误了姊姊的良辰吉日。”

 

他的手,还是那样冰冰凉凉的,哪怕是在六月夏日。

 

他扶着我,迈过门槛。小音和练跟在我身后。

 

门外,一个戴着红的仆妇高喊:“新人出门,良辰佳期,一步一礼,一寸欢喜。”

 

又有礼宾先生唱道:“比翼从此添双翅,连理于今有合枝。琴瑟和鸣鸳鸯栖,同心结结永相系。”

 

一路走出府外,吹吹打打的声音热闹极了。

 

秦明旭请的是扬州城中最好的司乐班子。

 

一声又一声,洋洋盈耳。

 

轿抬起。

 

走了不到半刻钟。

 

只听得雷声隆隆而来。

 

一名轿夫道:“早上明明还有朝霞,晴朗无云,怎地现时竟打了雷,古怪,古怪。”

 

冯高道:“看样子要下雨了,快些走,早点到秦家。”

 

轿夫连忙称是。

 

雷声并没有停止。

 

一道闪电,一声清脆的霹雳,瓢泼大雨来了。

 

风大得将轿吹得晃了晃。

 

轿帘吹开。

 

我头上的红盖头从轿帘中飞了出去。

 

冯高飞身下去,去拾。

 

我从轿帘往外看去,雨下得很密,雨点如鼓点,砸在地面上,沉闷极了。

 

自来扬州,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

 

轿夫道:“我们折返吧,看样子,雨会越下越大。”

 

有个礼宾道:“不可,不可,轿抬起,中途不能落地,这是规矩,落地不吉!”

 

小音扶着轿子,怨道:“还说什么吉不吉的话!什么劳什子先生,卜的黄道吉日,吉个什么,下了这样大的雨!”

 

礼宾坚持着。

 

小音同他吵起来。

 

礼宾道:“轿折返,姻缘不顺,自古,都这么说……”

 

小音敛了口。

 

好不容易捡回红盖头的冯高走到轿边,听到这句话,道:“继续走!不能停!”

 

他向轿夫道:“撑到秦家,每个人都有重赏!”

 

轿夫们听到这句,不再抱怨,强稳住,继续往前。

 

冯高骑在马上,暴雨倾在他身上,他看着我,道:“姊姊的吉日,一定是吉日。不过是下点子雨罢了。姊姊权当老天助兴好了。”

 

后来的后来,我一想起今日的暴雨,便如万箭穿心一般。

 

南地有风俗,大婚时下雨,寓意夫妻要伞,伞在南音里扣着“散”字。我做了所有准备开始的再醮,就像隆重绽放在天空的烟火,放开,点燃,腾空,绚烂。最终,没有逃过消散。

 

但,和当初不后悔坐船从东昌府到扬州赴婚约一般,我亦不后悔今日的婚礼。

 

人的一生,所有的遇见和告别,都是有定数的。

 

轿过了傲子岗,穿过东关街,巨大的爆炸声,突然惊震了暴雨中的扬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