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别点灯了,把窗户打开,有月色就好。”
我想了想,将灯台放下,打开窗户。
朦朦胧胧的月,只看得清三分。
他道:“桑榆,我不愿你因为愧疚而选择我。我宁愿一直等待。”
“明旭。”我唤了一声。
我第一次这样唤他。
我承认这一刻我是自私的。
桃庵的熊熊大火,已过去很久了。可我心里的伤口,仍然鲜血淋漓。跨不过,迈不过。我的身旁永远有一道黑色的深渊,深渊内,是程淮时的脸。
不愿误国误卿卿。
回忆是把刀,一日日地凌割我。
如果能忘却。
如果能掀开。
我想伸手抓住一颗解药。
解我余生的释怀。
一声“明旭”,让他很激动。
他强撑着,想从床榻上起身。
我道:“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明旭,让我照顾你。无关愧疚。无关情债。”
他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将半幅《桃溪》递到我手中。
“那,桑榆,我等你将它画完。”
“好。”
我接过,起身,回府。
他扶着门框目送我。一如我当初在程府扶着门框目送程淮时。
“桑榆,明日见。早早见。”
我回头:“好,早早见。”
满院的稀疏月色。
满院的酒香。
站着的他。
离去的我。
弥漫在我与他之间的,是将至未至的欢好。
马车停在祝府。
我下来,走进正院,准备开门的时候,听到里头有动静。
我警觉起来,唤来练。
练推开门进去,梁上猛地有个蒙面的人跳下来。
练伸手便与那人过招。
几个回合下来,练道:“东家,快去叫人!这贼很是有些身手!”
我瞧着蒙面人,道:“不必了。练,你回屋吧。”
练不解地看着我。
那人揭开面纱,道:“姊姊认出我了。”
我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回来便回来,还跟姊姊玩闹。”
是冯高。
他凑到我面前,细细端详我,道:“许久未看到姊姊。姊姊近来好么”
我笑:“我很好。倒常常记挂你。”
“朝中那帮子老酸腐,整天嚷嚷让陛下立太子。陛下不肯,他们便拿祖训来压。陛下跟他们缠不过,便索性怠政,不上朝。一大堆奏本都交给司礼监。我忙得不可开交。总想来扬州,不得暇。”
“本朝惯例,立长子为太子。陛下为何不肯立”
他道:“陛下宠幸郑贵妃,一心等着郑贵妃产子……不说这些了。姊姊,我这次来,有件事想告诉你。”
我命练道:“去,拿些吃食来。”
“是。”练答应着去了。
我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道:“今日晚膳未进,这会子饿了。豆芽,你与姊姊一起吃点东西。我们边吃边说。”
他坐在我身旁,随口道:“姊姊如何忙到这会子”
“明旭受伤了。我在酒坊里照顾他。”
他抬头。
凤目里落了一层轻雾。
“秦明旭”
“嗯。他今日为了我,中了狼毒。险之又险。”
“姊姊将他安置在自家酒坊”
“嗯。怎么了”
我觉得他有些古怪。
练端上几盘面果。
他拈起一个,放在嘴边,却迟迟没有吃:“没什么。姊姊和秦明旭,现时这样亲近了么”
说完,他像是自我安慰道:“姊姊不再一个人,是好事,是好事……”
我看着他,道:“豆芽,你方才说,有件事告诉我,何事”
他面色僵住了,不过是一刹,便又笑了:“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说,我想姊姊了。”
我吃着面果,道:“如果有事,你勿要瞒我。”
他想了想,道:“嗯,是想问你,母亲如何了”
原来他说的是蔡青遥。
我松了口气:“她很好。你送来的血燕,我时时炖给她吃。”
“我去看看她。”
他起身,就要走。
到门口,又回头看我:“姊姊,你快乐吗”
我茫然,点点头。
他笑了,薄唇上落了一点星光。
眼中的雾气,飘散开来。九曲回肠,轻舟已过万重山。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