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吕圭,道:“吕先生在咱们柜上有些日子了,我细细瞧着,他知诗书,人品端,模样好,最要紧的,是他对三妹一片真心。母亲,您说过,就三妹这么一个闺女,在自己跟前儿才放心。我想着,不如,招了吕先生做女婿,入赘到程家。一则,三妹得了佳偶;二则,程家的生意也有了自己人张罗,日后门户有靠。”
老夫人抽噎起来:“桑榆,我的儿,你为程家,想得周到,我岂有不应之理。只是,我从前碍于门楣之见,迟迟没有拿主意。现时,咱们家出了事,吕先生他……”
吕圭听得此言,双膝跪地,道:“我吕圭无父无母,族中无人,孑然一身。老夫人、二少奶奶如此信我,我自当尽心尽力。”
他抬头,看着一旁的三小姐:“元宵灯节,月下初遇。心如满月,无有盈亏。吕某一生,当不负小姐,不负那晚的灯火。”
三小姐低头,扶起他。
一对璧人。
自当如是。
老夫人连连点头:“好,好,此事便这样定下。”
“母亲,您和三妹,回扬州老宅为宜。”
我郑重向吕圭、吴弼道:“二位一路上定要照顾好老夫人和三小姐。扬州老宅,一切如旧。”
二人齐声道:“定不负二少奶奶所托。”
老夫人抬头,道:“桑榆,事情已经到……这步田地了吗”
我笑道:“没,没,我不过是想着,京城多风雨,扬州安然。这边有二爷和我,便够了。”
一旁的程淮时道:“夫人跟他们一同走吧。”
我摇头,坚定道:“我是二爷的妻,当留下来陪二爷。”
我催促管家道:“一应器皿,不用带走,扬州老宅有现成的。收拾些衣服细软,早些出发吧。”
我脑海中回响着那会子冯高手下说的话。
冯高是最知圣意的,当不会有假。他之所以急急地让手下带我走,必是程家要出事,刻不容缓。老夫人越早离开越好。她年事已高,怎能亲历那般打击
老夫人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程淮时。她满是沟壑的脸上,承载了程家半世的来路。
半晌,她下了决定。
“听桑榆的,我们走。”
我长舒一口气。
一个时辰后。
午时。
日头正中天。
秋日的太阳透而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从不将欢乐保留,亦不将悲伤隐藏。
老夫人等人前脚离去,后脚,大理寺的人冲进程府。
“圣上有旨,户部侍郎程淮时,阳奉阴违,巧立名目,施苛税于百姓,欺君王于罔顾,着,羁押大理寺,三司候审!”
“砰”!
晴天惊雷。
众人皆吓了一跳。
好一会子才平静过来。
程淮时的眼,是深不见底的海。
我与他对望着。
蝴蝶飞不过沧海。
我与他,都奈何不得这天降灾祸。
好在,老夫人已走。她不必亲眼看到这揪心的一幕。
程淮时往鹤鸣手上塞了一个东西,又附在鹤鸣耳边说了几句话。
尔后,他似是终于放心了一般,往前,俯身向大理寺的官员道:“臣接旨。”
我跌跌撞撞地追上前去,将张大人给的如意结挂在他腰上。
“二爷,保重。”
他伸手拂去我额前汗湿的发,痛道:“夫人,你该走的,该走的……”
两个兵丁押住他,往外走。
我艰难地扶住门框,看着他上了囚车,远去。
木落雁南渡。
程家的大门被贴上封条。
一昔显赫,像是深秋的叶,萧瑟而落。
秦夫人扶着我,回到东院。
我知,我不能倒下。
不能倒下。
我所不知的是,就在程淮时被押往大理寺的前半个时辰,一场人伦惨剧,降临在张府。
万岁爷不愿担杀师之名。
自幽禁张大人,各方已有不少人提出质疑。
金銮殿上,沸反盈天。
九州官员,左右彷徨。
箭在弦上,立时须发。
精心布排了很久的网,需要系上死结。
万岁下密诏于冯高:张首辅今日该“病死”了。
冯高领旨,前往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