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和林月讪讪的。祝西峰昨日挨打的气未消,怨憎地瞪着我。
管家备了马车,我随他们去了渡口。
林月和祝西峰上了船,我唤住我爹:“爹,您略等等,我有话问您。”
我爹止住步子。
我看着他:“爹,我昨晚梦见我娘了。”
他咳嗽了几声,捋了捋须。
我道:“爹,娘从前有个孩子叫祝东隅,夭折了,对吗”
“好端端的,你问这个做甚”
“爹,我到底是不是祝家的孩子我娘昨晚跟我说,我是她从外头捡回去的。爹,我想听您说一句。”
运河的水,泛起微波。
我爹眼神闪烁,吞吞吐吐道:“你……你当然是祝家的孩子。梦里的话,怎能做得真”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从他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我将银票塞到他手中:“爹,不管我是不是祝家的孩子,娘把我养大,疼我爱我,我便一世都是祝家的孩子。”
船要发了。林月催促着。
我爹面带惭色:“桑榆,桑榆,我……我……我对你并无坏心……”
他上了船。
我站在渡口,万般地惆怅。
转身,听见一旁酒肆中几个汉子高声说着话。
“自张大人改革过后,咱们老百姓的日子好多了。从前按户籍摊派徭役,苦了穷人。现时,按土地征税,差徭落在了大地主身上。咱们呐,也能喘口气。”
“张大人得罪了好多地主豪绅,不少人想害他呢。”
“张大人不会有事的。有万岁爷和太后护着。”
“可是张大人如今病了,咱们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张大人病了还是操劳着国事,我听衙门里做差卒的表兄说,张大人现时派了一个姓程的大人到户部主事。那程大人年纪轻轻,便杏榜得中,很是受张大人赏识。”
“神佛保佑,但愿这个程大人是个好的……”
我听着这些话,看着那些短衫汉子脸上真挚的笑脸,忽地懂了程淮时昨晚所说的那些恢宏的话语。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落到烟火人间的实处,便是无数个贫苦百姓的曙光。让他们能从繁重的苛捐杂税中解脱出来,劳碌过后,可以舒缓地坐在酒馆,喝一杯酒。
真正的天下太平,不是只有庙堂中的歌舞升平。
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如蝼蚁般的众生,皆得安乐,才是海晏河清。
“姊姊,你怎走得这般快——”
身后有人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回头,见冯高抿着嘴角看着我。
他今日没有穿东厂的官服,而是一身寻常的烟霞色锦衣。
若夭夭桃李,似悦怿九春。
他眼里有些促狭,有些得意:“祝西峰是不是走了姊姊没见,他昨日吓得尿了裤子——”
我看着他的面孔。
我从未这么专注、这么仔细地,久久地盯着他。
他摸了摸面颊:“姊姊为何这般看我”
“你的狮子铁牌,在何处”
他一愣,从怀里摸出铁牌交予我。
我接过,把我的取出来比对。
祝西峰没有说错。
两块铁牌,一模一样。无分毫差别。
“姊姊,你想起来了,对不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是从何处得到这块铁牌的”我看着他。
“姊姊,这是杂技班子的铁牌。我们每个人都有的。我……我以为你的不在了……我后来去东昌府找了好多次,当年的杂技班子散了,无迹可寻。”
梦与现实交织着,印证着。
我怔在原地。
晌午的日头,那般炙烈。万物都似染上一抹橙黄。树叶卷起来。知了聒噪着。
冯高双手扶着我的肩,急切道:“五方狮子舞,绣球……”
忽然有人一把推开冯高,将我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