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尔虞我诈的商贾群中,何以将程氏茶庄经营下去
我思量着。
秦明旭道:“用之,观之,控之,佯之,纵之——”
他将手一握:“灭之。”
我点点头,俯身道:“多谢。”
说完,我欲转身离去。
他喊住我:“祝桑榆——”
我扭头,一愣。
“你怎的这样叫我”
他摊摊手:“你不让我叫你小姐,我就叫你的名字,有何不对吗我顶不喜欢称一个女子为某某夫人,好像冠了夫姓,就失了自己似的。嫁作人妇,就不能做自己了么”
“随你怎么叫。”我不欲与他争执。
他道:“五日前,我去东昌府处理了一下分号的事务,见到了祝老爷……”
听他提及娘家,我心里悠悠一晃,少顷,忍不住问道:“我爹他如何了”
他道:“祝老爷身子骨儿似乎不太好,他说,年下里患了咳疾,吃了十来副药,不见好。”
我沉默着。
爹酷爱饮酒,想来是身子亏空了。
他道:“祝老爷还是惦记你的。他知道我是从扬州府来,便问我,可曾见到你,你在夫家好不好。”
我冷笑道:“恐怕不是惦记我过得好不好,是指着从我这里要银子吧。”
秦明旭叹了口气,半晌才道:“你何苦说这样的狠话。心里总归是狠不起来的。”
我竭力止住想要落泪的酸涩。
这句话竟像是从我肺腑里过了一遍似的。
字字恳切。
凭是如何怨,如何心伤,到底是放不下。
“你好好照顾自个儿,便是最大的周全了。”秦明旭道。
天上倏尔炸开一朵大大的烟。
我在灯火的喧嚣中回了府。
没多久,收到父亲的家书。他说,秦明旭买了祝家十车的酿,还给他介绍了许多主顾,知他咳疾,送了上好的阿胶给他调理身体。父亲以为是因秦明旭与程家交情的缘故,大大地谢了亲家和姑爷。
我握着家书,喝了半盏秋野茶。
秦明旭曾把他对我的好解释为“报恩”。这恩报得,已经太多,徒乱人意。
几时一并还他个大人情才好。
新来的账房先生办事极之稳妥。
吴弼喜得无可不可。
“二少奶奶,您从哪儿弄来吕圭这么个人。他虽年轻,竟比许多老先生还认真。来了不到七日,把历年来所有的账本重新梳理抄录了一遍,打理得是井井有条。不仅如此,他还标出大主顾的往来银钱、数目,总结归纳,提出不少有用的意见。”
吕圭没来之前,吴弼忙得脚不点地。
吕圭来了之后,吴弼有了多余的闲暇,可以更好地维系主顾。
他非常喜欢这个少年。
我笑:“我呀,灯节的时候,从街上捡的。他的名字倒是有趣。吕圭。吕不韦,白圭,可都是商道巨子啊。”
吕圭话不多,眼里却有活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细细瞧着,他是个经商的好料子。
唯有三小姐偶尔出现在柜上的时候,他便轴了起来,如刺头一般,专爱与她斗嘴。
三小姐每回气得要命,回头慢慢想出许多厉害的话来对付。
两人较着劲一般。
我并不劝阻,也不许吴弼劝阻,由着他们。
三小姐有了这么个冤家,兴许心头的苦闷会少些。
我从未放松过对白舟的警惕。
暗中派人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两个月下来,他暂没有什么异常。
我日夜枕戈待旦。
很快,到了三月。
高柳早莺啼,长廊春雨响。
一场春雨下来。
到了收春茶的时候。
东南西北,各路订单纷至沓来。
徽州茶园的新茶一车车地运过来,柜上整日飘散着清香、鲜润的味道。
春日,充满生机。新茶亦充满生机。
码头上,吴弼盯着伙计们装货,披星戴月。
我在府中看着《西游记》,院中一片姹紫嫣红。
我阅至第十七回:孙行者大闹黑风山,观世音收伏熊罴怪。
荷华从外头走进来,压低声音,道:“二少奶奶,白舟动手了。”
我放下书,笑了笑:“好。这一回,且看观世音如何收伏熊罴怪。告诉吴弼,今夜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