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高连忙扶住我:“姊姊,姊姊你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不恼你了……”
他居然流泪了。
我坐下来,冯高手忙脚乱地递茶与我。
我喝了半盏茶,慢慢平静下来。
我向他道:“莫紧张,无碍。”
他沉默地坐在我身边。
外头烟的光亮映得屋里时明时暗。
半晌,他问道:“姊姊,你过得快乐么”
我想了想,点头。
“我要的不多,故而,很容易快乐。”
他笑笑,似想说什么,又恐我头疼,小心翼翼地敛了口。
我问道:“你这回来扬州,是办什么差”
“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姊姊,便跟陛下说,趁着年节,来扬州查盐税。陛下允了。”
“你切莫用手中的权力做构陷忠良的事。”我认真嘱道。
他摆摆手:“姊姊,这些事,我心里有分寸。官场上的事,你不懂。东厂除掉的人,多半是陛下想除的人。东厂是陛下的眼,陛下的耳,陛下的手。”
街上打更的更夫拖着长长的声调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我起身道:“我该回去了。府中的人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呢。”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走到门口,他唤了一声:“姊姊,新年好。”
我回头,冲他笑了笑:“新年好。日日好。”
他也笑起来,看着我踏着烟火的余温离去。
回到府中,荷华站在院落等我。
很深的夜了,她衣衫单薄地站着,见了我,她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二少奶奶,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没事。一场误会。官府问明白了,便把我放了。”
她僵着的身子松缓下来:“二少奶奶去北院老夫人处回个话吧。老夫人交代过,不拘二少奶奶多晚回来,跟她说一声,好让她安心。”
“嗯。”
我走到北院来,老夫人卧房里的灯还亮着。
我回明白了。
她方安歇。
正月间,老夫人忙着带我走访亲友。
这是我嫁到程家的第一个新年。
故而,非常郑重。
元宵节那日,入了夜,扬州城灯火如昼。
各色灯,流动如霞。
三小姐嚷着要我与她一同去看灯会。
我不欲去凑热闹。
她拉着我的手:“走吧,二嫂,灯会一年一次,错过就没了。”
我无奈地笑笑,同她去了。
火树银合,星桥铁锁开。
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
灯会上人山人海。
有把式表演喷火,也有江湖伶人耍猴戏。
围着看热闹的人,一会儿拍手,一会儿大笑。
我与三小姐竟被人流冲散了。
我唤着:“清时,清时——”
我急了。
她一个闺阁在室女,若是遭遇了坏人,可如何是好
我问一旁看热闹的老妪:“大娘,劳烦问您,可有看到我家小姑,穿着黄色的裙袄,梳着辫儿,这么高……”
我比划着,老妪道:“似是往西边去了。”
我连忙往西边走,终于在桥头处找到了她。
她似与人发生了口角,正在争执着。
“清时——”我唤她。
她扭头见了我,道:“二嫂,此处有个无礼之人。他非说我踩坏了他的鞋履。”
我上前去,见她旁边站着一个男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穿着葛布衣裳,清贫中却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我问道:“这位公子,鞋履多少银子,我们赔了便是。”
那男子拱手:“这位夫人,非是世上的事都能用银钱了结。在下这双鞋履,乃亡母亲手所做,意义不同寻常。”
三小姐气道:“哼!过来过往那么多人,凭什么说是我踩的”
那男子道:“小姐,过来过往那么多人,怎生在下没找别人必是有缘故。”
三小姐杏眼圆睁:“赔银子还不知足,你到底想怎样”
“在下想让小姐修补好这双鞋履。”那男子不疾不徐道。
三小姐脸红了。
给男子补鞋,意味着什么,她是知道的。
“痴心妄想!”
那男子道:“既如此,在下便与小姐耗在这里。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横竖,今晚有灯有月,美景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