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梅两枝。
他缓缓走向我,好一会子,问了声:“冷么”
那会子在北院,尚未来得及与他说话。
此时,张开嘴,竟不知说什么。
待嫁前的猜测,这些日子牵牵绊绊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化作眼前人。
良久,我摇了摇头。
第一次相见,是在渡口,他戴着面具,将刀置于我的颈上。
第二次相见,是在仓房,他将状纸藏于茶中,我迎头闯入。
而唯有此时,我们才是真正地,以夫妻的姿态相对。
他终于不用辗转流离,躲在暗处。
我终于不用提心吊胆,饮冰难安。
在这程府的院落中,在两两相对中,我的情思随着缓缓坠下的夜幕,仿佛有了最平安、最恰当的归处。
他将手握拳,放至口边,轻咳了一声:“方才出门,去哪儿了”
“我……去渡口了。”
“去渡口做甚”
我嗫喏着,不知该不该说。他原是极厌嫌东厂,若我说出冯高的名字来,恐他不悦。我与他尚在新婚,不愿生出无谓的龃龉。
“去渡口,看今日发往南粤的货船是否顺遂。”
我撒了谎。
他忽然拉过我的手,往府内走。
他指尖凉凉的,潮潮的,就像雨后园里将眠未眠的。
一路走到西院,进了房。
荷华听见动静,迎上来,见此情状,有些不好意思,她默默地掩上了门。
屋内,书桌上还摊着没画完的半幅画。
他看着我,刚毅的面孔上有复杂的神色。
我靠在书桌边。
灯尚未掌上。
只有残余的一点天光透过窗棂。
书架上,他素日爱看的书,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徽墨的气味裹挟着他身上的茶香,将我环住。
他开口道:“听母亲说,我能平安回来,全靠你的周旋。”
“你平安回来就好。”
我低头道。
“你可知我等江南士子满心报国之志,不愿社稷深陷污泥之中,欲铲平东厂,还世道清平”
他靠在我身边。
他的眼神是那样干净、热忱。
“刘知府与东厂勾结,贪下官粮,却栽赃给荀大人。可怜荀大人一身正气,一介忠良,活活被冤死。荀大人死后,我救下他的遗孤,四处搜集证据、写状纸。因此,被刘知府和东厂追杀。我不得已,才扔下血衣,诈死避祸……虽然如今东厂未倒,只不过换了位厂公,但好在荀大人已沉冤昭雪。为夫若想更进一步,须得科考得志,来日立于朝堂,做陛下身边的清正贤臣。”
他俯身向我行了个礼。
“这些日子,劳夫人在府中操持,上慰慈怀,下安内务,为夫这厢谢过。让夫人屡屡受惊,是为夫的不周。”
我忙扶起他。
他一把打横抱起我,往卧房去。
床榻上不知何时换上了红纱罗帐,在昏暗的幽光中透着哀婉的旖旎。
“那日在渡口,你说出你的身份,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女子,守诺至此,心甘情愿地与灵牌拜堂……”
他将我放置榻上,和衣躺在我身边。
我的心跳得那样快,怀里似是揣着一只兔儿一般。
他在枕上转脸看着我,笑:“夫人脸怎么这样红”
我背过身去。
他搂着我,在我耳边呢喃:“为夫欠你的,该还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