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粮道台乃正四品,官阶比扬州父母官知府还要高一层。如此朝廷大员被处斩,自是当地轰动一时的事。只是,秦明旭与我说这个做甚呢
他道:“程家老二从前就与‘青衣门’的人有瓜葛。前些天,听说他与荀大人的遗孤在一条船上饮酒。小姐,我想说……你……”
他沉默了,自知多言,半晌,俯身道:“保重。”
我懂秦明旭的意思。
他是想告诉我,我的丈夫程淮时,卷入是非之中,如今虽命丧黄泉,但祸事未了,恐还有许多后患。在码头围攻我的那些青衣门的人,或许就是程淮时招惹的。
我闷头朝前走。
不管前方是什么,自己选的路,苦乐自担。
走到大路上,马夫赶着车,带着十数个家丁赶来了。
马夫看见我,紧张道:“二少奶奶,您没事吧”
我摇摇头:“无事。”
我忽然想起秦明旭说的“程家老二从前就与‘青衣门’的人有瓜葛”“方才渡口上那几个汉子,似是江湖第一大帮派‘青衣门’的人”……
那戴面具男子的震惊……
脑子一激灵。
我吩咐马夫:“回到渡口去!”
然,马车到了渡口,那几个青衫男子早就无影无踪了。
我看着船来船往的运河,失了会儿神。
那戴面具的男人会不会是程淮时
他究竟为什么要藏起来,谎称已死去可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这场祸事可与被砍头的督粮道台荀大人有关联
运河,似飘飘荡荡的碧玉带,从天边白云深处而来。清波荡漾,流向无边无际的原野。两岸堤坝上的柳树,在十月隆冬中,摇摆着萧瑟。
黄昏的光晕柔柔地镀着运河,镀着赫赫扬州。
满怀心事回到府中。
管家在门口等我。
原来,他比我先回来。
我刚欲问他,孩子病情如何了。
他急道:“二少奶奶,您总算回来了。”
“何事”
“刚刚,府中来了一群钱庄的人,说二爷生前问他们借了高利贷,前来索要。”
“老夫人怎么说”
“晌午过后,漕军同僚府上来请,老夫人、大少爷、大少奶奶皆去赴宴了。这会子且回不来呢。小的打算叫个小厮去回禀……”管家道。
“等等!”
我忙道:“莫要去回禀。宴席之上,想必人多。叫旁人知道了,二爷的脸面往哪儿搁老夫人的脸面往哪儿搁程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管家醍醐灌顶道:“是是是,二少奶奶说得是。小人思虑不周了。”
我走了进去。
正厅上,一群汉子坐在里头。
一个蓄着络腮胡的汉子见我来了,直嚷着还钱。
我伸出手:“既是来索债,欠据拿来。”
络腮胡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来。
我接过,看着上面的字。
昨夜在书房看到的字迹与眼前的欠据交织着。
须臾,我道:“这不是二爷的字。”
络腮胡镇定道:“怎么人死了,便想赖账么”
我笑了笑,向络腮胡道:“人的字有神韵。仿其形,仿不得神。我看你们,是打量着二爷没了,想趁机敲竹杠是真。”
“你!”络腮胡指着我。
我道:“若是不服,我们便同去官府。拿二爷素日的字,与这欠据上的字比对比对。别学得七八分像,便来蒙人。我需提醒你,《大明律》,无故敲诈勒索,是何刑罚……”
我的笃定慑住了他。
络腮胡想了想,带着手下的一帮乌合之众去了。
走前,愤愤道:“你等着!”
人去了。
我松了口气。
待到晚间,老夫人回来,管家禀了这事。
老夫人看着我,道:“桑榆,你是在何处见过老二的字”
这是她第一次唤我的名字。
“回母亲,昨夜,在书房,儿媳寥寥看过几眼。”
“寥寥看过几眼,便记得这样深……你是个好孩子。”
老夫人眼角湿润,又忆起了幼子。
“若是我与你大嫂,必懒怠拉下脸去与这群泼皮对质,银两给了是小事,怕是纵得这起子小人大了胃口。桑榆,你胆大心细,是个料理家事的好手。淮儿从前管着的田亩、生意,不如就交给……”
老夫人说到此处,大少奶奶向我投来阴恻恻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