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那仆妇往前走。
老夫人住着北院正房,宽阔,轩昂。
屋内的桌椅皆是上等黄梨木制成。墙上正当中挂着一幅《百子迎福图》。
老夫人正哀泣着。
听见下人通传,她抬起头,幽深的眼看着我。
她将丧子的悲痛移嫁到我身上,一边捻着佛珠,一边念叨着:“灾星啊,灾星啊,早知破落户家缠不得。我淮儿走时好好儿的一个孩子,怎生说没就没了……”
地上跪着一个小厮,捧着带血的衣物,哭嚎道:“二爷遇难前,还跟奴才说,没能娶妻成家,孝顺老母,实实不孝。”
这句话越发戳动老夫人的心肠,她双眼垂泪,满口唤着:“我的儿啊——”
“打死这个克死我儿的破落户家小蹄子!”老夫人吩咐道。
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走过来。
三小姐走了几步,欲上前拦阻。
“且慢!”我喊了一声。
“外祖在时,与程家累世通好。我祝家虽自家母亡故后,没落了许多。但老夫人真的全然不顾昔年旧情,为着谣言,不明不白地处死我吗”
“谣言”老夫人咬牙切齿道:“庙里和尚说的,焉能有假”
两厢争执着,门外小厮道:“夫人,刘小姐来了!”
老夫人用帕子擦了泪,忙起身迎道:“娴儿,你来了。”
一个穿着藤黄色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握住老夫人的手,急急道:“程伯母,淮时哥哥真的出事了吗快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一定是下人们贫嘴烂舌胡说的。”
老夫人抱住她,不作声。
三小姐悄悄与我道:“这位是扬州知府刘大人家的千金刘予娴。她对二哥最是殷勤的。总是撺掇着母亲毁了二哥的婚约,娶她过门呢。”
怪道程家昨日那般待我,原来是有高枝可攀附。
程家长子袭了漕军官职,二子若再娶了知府千金,可谓是鲜着锦,烈火烹油。
我瞧着那女子。
她眼圈儿通红,望着老夫人,道:“程伯母,您快告诉我啊。淮时哥哥武艺高强,不过是去徽州办趟差,很快便回来了。”
老夫人指着小厮手中带血的污衣,颤巍巍,欲言又止。
刘予娴双眼怔怔的,似乎最后的希望没了。
她最不愿意发生的事,得到了证实。
她瘫坐在地。
“我的淮时哥哥,我的淮时哥哥……”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向老夫人道:“夫人,族里的族老说,二少爷没有成家便客死异乡,不能进程家的祖坟。您看,买哪块地葬了二少爷的衣冠好”
老夫人怒道:“买什么地我淮儿自该是入祖坟,与他祖父、父亲在一处。”
中年男子为难道:“未成家不能进祖坟,这是程家祖祖辈辈的规矩,奈何不得啊……”
老夫人沉吟半晌,道:“那便给淮儿成家!不管淮儿在与不在,婚礼得大操大办。要让扬州府的人都瞧见这热闹。谁来做这个新娘……”
老夫人的目光看向刘予娴。
刘予娴慌忙低下头。
老夫人含泪道:“娴儿,你往日里总说,想要嫁给淮时……”
“淮时哥哥在的时候,我是说过……说过要嫁给他……可如今,他死了。我,我,我……”
刘予娴起身,似逃瘟般去了。
“我愿意。”
我扬声道。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
“你果真愿意”老夫人看着我,目光已没有方才那般凌厉。
“愿意。”我迎上老夫人的目光。
我要让她知道,她口中声声念叨的“破落户”,是怎样的情义之家。
我既千里迢迢,持婚书而来,就该有始有终!
过了好一会子,老夫人道了声:“好。”
三小姐高喊一声:“二嫂仁义!”
管家、小厮、丫鬟们交头接耳,议论着,纷纷露出赞许之意。
十月廿二。
丁亥月,癸未日,扬州大雨倾盆。
老仆妇抱着程淮时的灵牌。
我一身红裳,与灵牌拜了堂。
从此,成了程家的二少奶奶。
新婚之夜,红烛高燃,门外似乎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