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儿,让你大哥一家先进来吧,外面让人看见闹笑话。”朱传仁出声提醒。
“诶”鲜儿抹了把眼泪,把谭贵儿一家让进屋子,随后吩咐伙计:
“再去上一桌子菜,挑快的上,多上肉和主食。”
“是掌柜的”
伙计应了一声,殷勤的帮忙关好门。
“鲜儿啊,你现在出息了,都当掌柜的了咱娘要是知道,肯定开心坏了。”
谭贵儿粗糙的黑脸被眼泪打湿。
“出息什么啊,他们二老能原谅我就不错了。”鲜儿委屈的说道。
“唉主要是咱爹,死犟,驴脾气,谁说也不听。”
“不说这个了,快坐,这位是嫂子吧呀,孩子都这么大了!”
谭贵儿立马道:
“瞧俺这脑子,这是你嫂子,我儿子谭琦,小琦,快叫姑姑。”
小孩也就10岁出头的样子,怯生生的躲在他娘亲身后,好奇的打量着姑姑,从他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姑姑,以前倒是总听家里人说。
“这孩子,没出息,让你叫姑姑!”谭贵儿见孩子扭扭捏捏的,顿时来了脾气,大手在儿子脑袋上呼伦了两下。
“哎呀,哥,孩子认生,没事儿,大嫂,还有小琦,你们快坐啊,别站着了。”
这时,谭贵儿突然看到了坐在首位,一身上位者气息的朱传仁,愣了下:
“鲜儿,这位是”
“不认识了”鲜儿笑着问。
“俺认识”谭贵儿蒙了,看着笑眯眯的朱传仁,怎么也不能将他和朱家老三联系到一起。
“他是三儿啊,朱传仁,忘了”
“三儿”谭贵儿大嘴一张,大到能吞下自己的拳头,足见他有多震惊。
“呵呵,谭大哥,好久没见了。”朱传仁笑呵呵的打了个招呼。
“俺的天爷啊,三儿,你这变化也太大了吧看着就像从国外回来的大老爷。”
“呵呵,大哥会说话,快坐吧,不好意思啊,我们刚吃完饭,等会儿让伙计换一桌。”
“没事没事”
谭贵儿扫了眼满桌子的残羹,即便已经看不出菜的原型了,可香味还是令他不由自主的蠕动喉头。
谭琦的小眼睛更是快调到盘子里了,忍不住想要拿手指沾汤汁。
“大哥,大嫂,还有小琦,你们饿了吧稍等哈,我吩咐伙计去上菜了,应该很快就能来,再忍忍,对了,你们先吃点点心垫垫”
开胃的点心朱传仁没怎么动。
“没事,没事,俺们不饿,不用铺张,给俺们下碗面条就行。”
谭贵儿嘴上说不要,可眼睛很诚实,跟他儿子一样,都调到点心篮里出不来了。
鲜儿还不知道她大哥什么德行亲自拎着点心篮放到仨人面前:
“先吃点开开胃。”
谭琦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小手一抓就往嘴里塞。
两个大的的多少还能注意些形象,用筷子夹着吃,但囫囵吞似的,一看就是饿了一路。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点心!”
这爷俩一边吃一边说,得亏他们没啥文化,说不出什么高级词汇来,否则非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可。
鲜儿看着他们的吃相,既幸福又心疼,不由想起当年她跟着朱家闯关东的场景,要不是朱传仁有本事,他们恐怕要饿死在半路了,哪还有今天的好日子。
可惜这一篮子点心没多少,一人吃了两口就没了。
谭贵儿尴尬的望着空篮子:
“好吃是好吃,就是太少了,鲜儿,你们现在饭量都变小了吗”
鲜儿尬笑了两声,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总不能从头给人家讲这高级宴会是什么流程吧
“马上,饭菜马上就好。”
谭贵儿讪笑着放心筷子,打量着鲜儿和传仁身上奇怪的服饰,不禁道:
“你们现在真是发达了,瞧瞧这衣服和俺们都不一样。”
他们还穿着洗的发白的布衣呢,而朱传仁和鲜儿身上则是上等面料的西装,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等回头我也给你们都置办上。”鲜儿见着家人高兴,自然不介意钱。
“那敢情好”谭贵儿可不知道他们这身衣服值多少钱,还以为很便宜呢。
鲜儿见氛围有些尴尬,主动问道:
“对了大哥,你在信里也没说明白,为什么跟爹娘吵架”
谭贵儿尴尬的挠了挠头:
“家里那面的情况你不知道,连年的干旱让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又闹匪灾,每天活着都是受罪,俺就想着亲家现在不是好过吗,干脆过来投奔多好
可爹就拉不们放眼里了,去了干嘛丢人现眼吗
俺就跟他争辩,说鲜儿不是这种人,可他就是不停,一来二去就吵翻了,俺干脆带着你嫂子和孩子来投奔你了。”
鲜儿叹了口气:
“这些年,俺公爹一直让人送钱回家,你们没收到吗”
谭贵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收到是收到了,但没落下多少,老家出了个心狠手辣的土匪,叫震天吼,隔三差五就到村子里搜刮一遍,犄角旮旯都不放过,别说钱了,一粒米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朱传仁闻言,眯起眼睛,他也没想到老家的环境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
他不禁问道:
“谭大哥,那个震天吼是什么来路,你们知道吗”
谭贵儿摇摇头:
“俺不知道,倒是听人说过那么一嘴,好像是一伙北洋水师的逃兵,到咱们那边落草了。”
朱传仁微微点头:
“你们出来是对的,在老家真的只有等死一条路。”
“是啊,就算不为了俺们自己,为了孩子也得拼一把,好在老天待俺不薄,总算是找到鲜儿了。”
“是啊,来了就好好安顿下来,回头让鲜儿给你安排个工作,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谭贵儿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俺就是这么想的。”
这时,伙计敲响雅间房门,请示是否可以上菜。
鲜儿招呼了一声,小二和侍女鱼贯而入,谭贵儿一家哪见过这副场景,一个个眼睛都值了。
且不提琳琅满目的美食,那一个个身段绝佳,肤如凝脂的美少女,直接把谭贵儿看呆了。
一时间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是他媳妇儿看不过,照着他腰间狠狠来了一下把他疼醒,这会儿可能已经扑上去了。
不过很快,他就被饭香味儿转移了注意力。
伙计上完最后一道豆浆,跟鲜儿说:
“掌柜的,就钱师傅有空,所以弄了一桌本帮菜,不知可以不可以。”
鲜儿点了下头:
“行,你先下去吧,替我谢谢钱师傅,辛苦他了,这么快弄出一大桌。”
“好嘞您们慢用”
等伙计出去,鲜儿开口道:
“钱师傅是本帮菜大师,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口味,先尝尝,吃习惯了也不错的。”
谭贵儿咽了口唾沫,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一道道美食,不禁问:
“啥叫本帮菜啊”
鲜儿抿嘴微笑:
“其实就是沪市本地的菜系,有别于其他地方的传统菜系,但也很有特色。
这本帮菜起源于老城厢、南火车站及十六铺一带,当时有不少中小饭店向黄浦江边的码头工人及过往旅客、商人提供家常便饭。
比如豆腐血汤、肉丝黄豆汤、韭菜百叶、红烧鱼块、炒腰等,价格低廉。
后来到魔都找生活的外地人越来越多,外地菜也进军魔都。
这些师傅不断吸收外地菜,特别是苏锡菜的长处,渐渐形成了本帮菜的体系,你们快尝尝。”
本帮菜以浓油赤酱、咸淡适中、保持原味、醇厚鲜美为其特色。
通俗点说就是红烧、煨为主。
得等到21世纪,本帮菜才逐渐由原来的重油赤酱趋向淡雅爽口,其烹调方法上的一大特色就是善于用糟,别具江南风味。
眼前这一桌子本帮菜,包括虾子大乌参、油酱毛蟹、响油鳝糊、油爆河虾、红烧鱼、黄焖栗子鸡等,全是硬菜。
因为之前鲜儿吩咐了嘛,要多上肉,要快。
看着仨人一副恨不得把盘子都吃下去的架势,鲜儿又忍不住心里泛酸,自己在魔都吃香的喝辣的,家人在老家饭都吃不上,只要这么一想,心里就不是滋味儿。
“哥,嫂子,还有小琦,你们慢点,饭菜管够!”
谭贵儿往嘴里扒了一大口米饭,用栗子鸡一拌,香的舌头都能吞下去。
别说,这仨人吃相怪馋人了,刚刚吃饱的朱传仁看了片刻都觉得饿了。
风卷残云,不一会儿功夫,整整12道菜,凉的热的,都被仨人炫进胃口,惊人的食量和战斗力,朱传仁看了都不由佩服。
谭琦已经吃的躺在了凳子上,一度快要翻白眼了,不停打着嗝儿
他娘稍稍还能矜持一下,没吃到翻白眼的程度,但也是不停的揉着肚子。
谭贵儿砸了砸嘴里的余味儿道:
“这要是在老家,饱饱的吃这么一顿,再来上一锅旱烟,那才叫美呢。”
鲜儿轻笑道:
“旱烟我是没有的,但以后肯定不会让你们饿着。”
“嗐俺就那么一说,鲜儿你不用当真!”
这时,谭贵儿注意到朱传仁的眼神,不禁正襟危坐起来:
“不好意思啊三儿,让你看笑话了,俺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朱传仁也不知道他是真觉得自己丢人了,还是假意客套,随口说道:
“哪的话,我们也是庄户人家,只不过这些年运气好,赚了点银子而已。”
“那可不是运气好,鲜儿在信里经常夸你厉害呢,说你是那个啥文曲星转世,没有你办不成的事情!”
朱传仁诧异的看着鲜儿:
“你这么夸我来着”
鲜儿红着脸,瞪了自家大哥一眼:
“别听我大哥胡说,我可没这么夸你。”
反正死不承认就对了!
朱传仁暗自偷笑,没有继续逗她,毕竟她大哥在呢,给她留点面子。
吃饱喝足,谭琦有些困了,眼皮子一合一合,估计很快就能睡着。
鲜儿急忙道:
“大哥,嫂子,我在隔壁旅馆给你们开个房间,你们先去休息,住的地方我尽快安排,这一路也累了,去洗洗睡个好觉。”
谭贵儿摆摆手:
“不用那么破费,在家里找个炕让俺们睡一觉就行,找什么旅馆啊,那冤枉钱干嘛。”
鲜儿表情僵住,含糊道:
“那个,旅馆条件好,还有热水,听我安排就是。”
不然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朱公馆门槛太高,不适合你们住吧
好在谭贵儿没多想,觉得到了魔都,听妹妹安排就好。
“行,那俺们就不客气了哈,沾你的光,也能住上旅馆了。”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那个,大哥,嫂子,你们跟我走吧,我带你们去旅馆。”
谭贵儿跟朱传仁笑呵呵的点点头,摆摆手说:
“三儿,回头大哥找你下棋哈,以后咱哥俩好好处,都是一家人嘛。”
朱传仁除了微笑点头还能说什么
隔壁旅店,不算多高档,来往客人却不少,鲜儿直接开了一个套房,供他们一家三口居住。
办好手续,亲自领他们进屋,放下包袱后,谭贵儿打量着明亮的屋子啧啧咂嘴:
“还是魔都好啊,瞧瞧这床单,跟雪似的那么白。”
谭琦正守着电灯开关,一开一闭,玩的不亦乐乎。
“大哥,你们一会儿洗个澡好好休息,有事情就到楼下前台,需要什么跟他们要就是,回头他们回到楼外楼跟我结账的。”
谭贵儿满口答应:
“好,好,鲜儿,你真是太有出息了,一个女人管理那么老大一座酒楼,俺都不敢想,对了,俺那妹夫传文呢”
“他啊在家呢”鲜儿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谭贵儿根本注意不到。
“诶鲜儿,俺问你,这老朱家到底干啥了,怎么这么能挣钱在魔都弄了那么大一座酒楼,运气也太好了吧”
鲜儿回过神,无奈道:
“这怎么能是运气呢,是传仁有能耐,朱家有今天都靠他了。”
谭贵儿啧啧咂嘴:
“难怪他现在都不一样了,俺跟他说话,有种跟县太爷说话的赶脚。”
“呵呵,那也不至于,三儿平日里还是很和善的。”
鲜儿替传仁找补了一句,犹豫了片刻,她开口提醒道:
“不过三儿和以前也不一样了,大哥,你跟他说话的时候,多少还是要注意下,别什么都说。”
“俺知道,放心,不会给你丢脸的,不过啥时候领俺们回家住啊总在这旅馆也不是事儿。”
鲜儿支吾道:
“这儿也挺好的,啥都方便,饿了就去楼外楼吃饭,我都跟伙计招呼过了,我在不在都有人给你们安排。”
谭贵儿还挺敏感,冷不丁问道:
“鲜儿啊,是不是老朱家给你气受了你跟俺说,俺跟他们理论,肯定给你个公道。”
“没有没有,朱家对我一直很好,拿我当亲闺女看待,大哥你千万别误会。”
见鲜儿的话不似作假,谭贵儿挠挠头:
“那就好,你那么小就跟着朱传文了,要是对不起你,俺可不答应。”
“都好都好”鲜儿敷衍的应了两句,起身道:
“那行,你们好好休息,我先回了,明天来看你们。”
“行”
鲜儿回到楼外楼,听伙计说朱传仁还没走,便又返回雅间。
桌上的碗筷盘子都撤走了,换上了新鲜水果和茶点,这会儿都下午了,喝点茶溜溜缝,晒晒太阳听听曲儿,这才算生活。
“你咋还在这呢”
朱传仁无语:
“这话说的,我自己的酒楼,我还不能多待了”
鲜儿嗔怪道:
“瞧你说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逗你玩,你大哥他们安顿好了”
“嗯,开了个套房,足够他们一家三口住了。”
“之后呢你准备怎么安顿他们”
“我寻思,实在不行就在酒楼附近租个院子让他们先住下,大哥看他意愿,是想学看账,还是当厨子,或者有其他方向,我尽力帮衬着就是。”
顿了下,她又道:
“还有谭琦,也到了上学的年纪,这件事你得帮忙,给他找个学校,我大哥和大嫂都没念过书,孩子的教育可不能耽误了。”
朱传仁点点头:
“学校我来安排,问题不大,家里的事情尽量少跟他们透露,不是我心眼小,而是为他们好,有些事知道的太多对他们没好处。”
鲜儿可不是以前的乡下柴火妞了,这些年负责管理酒楼,也跟着朱传仁见了不少大世面,思维模式也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朱传仁的话她明白什么意思,不是瞧不起,而是真的为了谭贵儿一家好。
知道的事情越多,对他们来说越危险,这十里洋场就像是怪兽的嘴巴,能将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
“我知道,放心吧,不会多讲的”
“嗯,行了,我撤了。”
鲜儿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你就是为了嘱咐我才特意留下来的”
“呵呵,走了”
“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