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崮说:“那是阏氏不和下人们打交道。”
雁儿说:“他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朝那人?”
程崮摇头。
雁儿又问:“你去过朝那吗?”
程崮又摇头:“很遗憾我不曾到过。”他在极力观察雁儿,“请问阏氏在汉地还有什么亲人吗?”
雁儿脱口而出:“有……”继而打住,顿了下,“好了,我们不说别的了。既然你说你是个生意人,我不问你去西域的真正目的。但我告诉你,从现在起你必须忘掉你的真实身份,否则被他们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你活不了。”
程崮望着想说什么,似在犹豫。
雁儿起身告辞。
程崮作揖致谢:“谢谢阏氏,程崮铭记在心。”
雁儿说:“不必那么客套,你好自为之吧。”起步往外走。
“等等。”程崮似乎还有话要说。
雁儿站定了。
程崮说:“其实孙元并不知道阏氏是朝那人,冒昧问一句,阏氏可否还记得公孙袤?”
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程崮突然冒出了这个藏在心底的名字,雁儿的身子抖颤了一下,接着她猛然转过头,盯视着他……
“你说什么?”雁儿用逼视的目光看着。
程崮说:“我是个生意人,走南闯北多了,和公孙袤、李郁郅两位将军曾有过一些交往。”他在试探雁儿的反应。
作为朝廷的侍从官,程崮曾到过黄河北岸的朔方,与驻守那里的李郁郅和公孙袤有过几天的交往,喝酒聊天中知道他们来自朝那,还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牧场李都尉的小姐被胡人掠上马背去了漠北,至今无法回还。
听了他的话,雁儿倒显得平静:“他,你是说他们吗?”她就像听到了一个熟人的讯息,口吻并不惊讶。
程崮回应道:“是的,这些年公孙将军在四处打听一个儿时的小伙伴,一直念念不忘。他曾答应过,有一天要娶她的,可惜多年前她被匈奴人给掠了去。”
雁儿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哦,这样。他找到了吗?”雁儿故作淡定,把目光移往窗外。
“没有,他仍然在找,找得很苦。我是做生意的,他托我四处打探。听说她原先在漠北,后来离开了。”程崮在观察她表情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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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儿淡淡地:“哦,那可真难为他了。”她的表情有些僵硬,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躲开了。
程崮斗胆进一步往雁儿心坎脆弱的地方捅:“李郁郅将军当年在黑石城见过她。”
“那他为什么当时不带她走?”能看出虽然雁儿在极力克制,但身子还是无法控制地微微抖颤了。
程崮说:“李将军肩负使命,无法带她走。若他为了儿女情长,不但救不了她,还会害了皇上,稍微不慎就会让莫都单于攻破黑石城,那样他可就担上了不忠不义的逆臣罪名,满门都会被抄斩。”
雁儿猛然转过身,直视:“你为什么要给我说这些?你到底是什么人?”
程崮躬身施礼,表达歉意,却仍旧不慌不忙:“阏氏,对不起,我只是个商人。朋友托我打听她的下落,此时说给阏氏听,就是看可否遇见过她。”
雁儿本就没想着要发作,在略作沉吟后,轻声道:“说不定他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程崮用肯定的口气说道:“不,她还活着。公孙袤将军只粗略得知她的一点音讯,她眼下就生活在草原上。”
雁儿从表面来看她很平静,其实内心早掀起了巨澜。
“是吗,他还会继续找下去吗?草原这么大,他到哪儿去找,即使找到了又如何?”雁儿害怕眼泪会掉下来,抬头仰望草屋的顶棚,有一些悬在空中的草杆轻微晃动。她也看到了屋顶的横梁下有一只蜘蛛在盘丝,有小昆虫被网在里面。
“可他忘不了她,儿时的情分很真诚,且很珍贵。”
程崮的话直击她的心底。
沉吟片刻,雁儿还是绷不住了:“他,好吗?”她的唇有点哆嗦。
程崮答道:“他很好,是个很会打仗的将军。从军这些年来,他就想打到漠北去。”
雁儿再次轻轻“哦”了一声,那神情好像早就预料到似的。
她说:“当年曾经有崆峒山的方士给他相过面,看来飞黄腾达是他命中早就注定的造化。”
他说:“将军说,有朝一日他会带兵在草原上找到她,他要带她回朝那……”
她心里难受,不想听下去了,打断他的话:“你好自为之吧。既然落到匈奴人手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还是耐心等待时机吧。”
雁儿担心再说下去会把持不住自己的情感,转身离去。
程崮望着。
起风了,外面的草叶、尘土被旋起,有些迷顿。
到了傍晚,风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喧嚣,呜咽。
薄暮下的焉支城显得冷冷清清。
有一队骑士从大路上飞驰而过。
夜降临,油灯亮着,雁儿心烦意乱地在地上踱步走动。程崮的话语似在耳边回响:这些年他在四处打听一个儿时的小伙伴,一直念念不忘。他曾答应过,有一天要娶她的。
雁儿凝神思索的眼神……
——芳草地上,少年时的雁儿和公孙袤的奔跑。蝴蝶纷飞,鲜花丛中少男少女无忧无虑,雁儿的笑声清爽快乐……
——公孙袤背着褡裢在河边与雁儿告别,彼此的眼里充满深情……
这个时候休屠王丘林进入殿内。
雁儿从往事中被惊扰,赶忙迎过去。
丘林问:“想什么呢?”
雁儿说:“没什么。我去见过那个做生意的人了,他答应留下来。”
丘林不感到意外:“那好,就交给阏氏了,看他能做些什么。”
雁儿说:“他学过木匠,可以领着人去盖房。”
丘林点头:“行,你看着安排就是了,我们正好需要修建军营。”
雁儿问:“要喝点酒吗?”
丘林说:“不了,早点睡,明天我又要出征了。”
雁儿一惊:“又要去哪?”
丘林说:“汉军已经完全占领了漠南,大阴山一带再也看不到匈奴人的身影。大单于下令集结,伺机与汉军决战。”
雁儿咬牙:“真担心死了,没完没了。”
丘林拥住雁儿:“别担心,我没事的。”
雁儿说:“能不担心嘛,这世界我最牵挂的只有你和阿多木了。”
丘林把雁儿抱在怀里。
灯摇曳,忽闪。
窗外,天上的星空璀璨。
夜色下开阔的戈壁空空荡荡,焉支山一片安宁。
油灯明亮,休屠王呼呼大睡,雁儿大睁着眼睛在想心事。
自知道了公孙袤是个带兵的将军,雁儿更加担忧,弄不好在未来的某一天,战争的火焰在睡梦里就熊熊燃起了。都怪匈奴人无节制的索取、杀戮,换来的一定是刀光剑影的报复,后果就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生为女人,她无法阻拦,更没有力量熄灭烽烟,平定战乱。世界是男人主宰的,自古以来无休止的杀伐从来就没停止过,强者为王,这就是雄性征服世界的法则。
她仿佛看见:
——英姿勃发的公孙袤在马背上驰骋;
——休屠王丘林也在挥舞弯月刀奔驰;
——汉军、匈奴军在漠野刀光剑影;
——夕阳惨烈,战地一片狼藉……
雁儿跑神的目光直勾勾望着屋顶发呆。
过了会,她轻轻叹了口气,除了叹气,她什么都做不了,唯有这样!
喜欢雁断胡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