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述策马随行,身旁铁甲之声连绵不绝,战鼓犹如怒雷滚滚,震彻旷野。秦军如猛虎之出山林,势不可挡,锋芒直指赵地上党。每一支枪矛,每一张弓弦,无不带着锋利与肃杀,似寒风裹挟在整个队伍中,吞吐出令天地震慑的煞气。张述目视前方,暗暗攥紧了手中缰绳,心头渐有不安之感,如同一道利箭隐隐刺入。
上党地处山川险峻之地,易守难攻,然白起用兵如神,此番来势更为汹涌,未及三日,已将赵军守备击退数里。秦军士卒如水银泻地一般,将上党诸路扼守,层层包围。张述坐骑缓缓前行,目光所及尽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老弱扶携,哭泣悲号。炊烟已然断绝,孩童枯瘦,妇人衣衫褴褛,风卷砂尘,将此等残破景象掩于微茫之中。
张述心头忽觉沉重,想到魏地故乡,似乎也有过这样的苦难。战乱之殇,何时休?他偏首望向身旁的白起,见其面色沉稳,眼神锐利如刃,唯有坚毅无动摇之态,似未曾觉察这般民生疾苦。张述心内暗叹,暗忖道:“我等此番征伐,扩疆拓土,真的是天下苍生之福,抑或不过将黎民置于水火之间?”
行至一座山坡,战旗下白起止步,回首对张述道:“今朝之战,须你亲率左军,奇袭北部山谷之敌。”白起言辞虽寥寥,然一言九鼎,带着不容质疑之威严。张述抱拳称是,复回望那残破的村庄,心头几分犹豫如烟云飘散,终被理智压下。
张述深吸一口气,率左军向山谷方向行去。行军中,心头仍泛起阵阵涟漪,想起昔年在魏地所学“以仁治国,以义用兵”之道,与此时之惨状形成鲜明对比。他不禁轻叹:“秦王不惜民力,数番攻伐,各国民生皆堪忧虑。吾今日随军而行,究竟助的是何等事业?”
待至山谷,夜幕沉沉,阴云密布。张述令士卒分散隐匿,待赵军巡哨放松时一举出击,左右伏兵齐发,尖矛如林,刀光如电,几乎瞬间将敌军压迫至谷底。鲜血洒落,山风挟着血腥味涌动,空气凝滞得似乎要滴出水来。张述挥剑斩下敌军首领,又见士卒奋力冲杀,刀枪撞击之声连连不绝,苍凉之气渐渐溢满四野。
然而在这肃杀之中,他的心思却似游离战场之外,久久凝视着倒下的赵军士卒,心中某种隐痛愈发清晰。曾几何时,他也曾信奉“霸业虽难,苍生之心可顺”之道,但此刻,他却愈发觉迷茫。那些或许只是卫家之子、田家之夫、江边渔人之子,而今,却在这片土地上以血肉为粮,祭奠成全一场征伐的伟业。
战事稍歇,张述踱步至高地之上,望向月下黯然的上党城池。青石堆叠而成的城墙巍峨,然终究挡不住秦军之铁蹄。清冷夜风拂过,掠动着他身上战袍,四野寂静,惟有风声在耳畔呢喃,似悲似怨,似乎不甘人世这等沉沉苦难。
他低声呢喃:“生民不幸,皆因我等谋士之过也。以智决胜,何曾顾念苍生,究竟是正道,还是劫难?”
这时,军士来报,白起遣人来召,他回到营帐之中,见白起依旧坚毅,仿佛未曾为战场之血所动。张述上前叩拜,白起问他:“今夜一战,如何?”张述拱手回道:“赵军损兵折将,已无力再守,然城中百姓多受兵祸,已然凄惨。”白起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此乃弱者当承之命,若我等亦心慈手软,秦之霸业何日成?”
张述沉默不语,只得顺从,心中却如沉水,无法平静。白起一旁凝视着他,淡淡说道:“张先生,征伐之道,非寻常之仁义可衡。你我皆为秦王效力,所求不过一统山河,苍生一苦,然则一时之苦,终可换长久之安。你身为秦军谋士,心中诸般情绪,还望藏匿于心,毋使动摇。”
张述轻轻点头,深吸一口气,抬眼向前看去。然其眼眸中,似有一道悲悯的暗色,伴随他再一次出征,埋入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夜幕低垂,半空中月影被风云遮掩,勉强露出些微的银辉,将大地笼在一片深邃的晦暗之中。上党郡边缘,连绵不断的军营灯火如点点星芒,夜风扑面而来,隐约携着血与火的气息。这股肃杀之气,令人心悸。
张述立于山坡之上,遥望着下方营地中层层兵戈,心中却翻涌不安。数年来,他随白起征战四方,所见所闻,早已磨砺得心坚如铁,然今日这一战,却让他生出几分不同以往的隐忧。他瞥见营帐前依次排列的士兵,浑身披甲,冷光在铠甲的缝隙间闪烁,宛如山涧中蛰伏的铁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扑杀一刻。
不远处,白起正亲自巡视阵前,头戴三叉束发银铠,体披西川明纹百花袍,步履稳健,威严凛然。张述目视其背影,思绪翻腾,这位名将已然成了秦国的神话,而自己,似乎也早已被裹挟进了这股血腥的洪流之中。秦国的每一次进兵,皆如急风骤雨,摧枯拉朽。然而,这样的杀伐征战是否真能带来安定?张述心中隐隐泛起疑惑,双目微敛,似是沉入了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