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宫女掀开大轿帷幔,金盏走了上去,她一拂袍袖,大气从容地端坐在了椅子上。宦官唱道:“皇后起驾!”
前呼后拥之中,她端坐在高处,很快找回了气势。此时的身份虽是借用,但金盏相信自己的一切就快回来了!
及至行宫,大轿缓慢小心地落地,便有一个宦官在门口道:“官家颇感疲惫,召皇后入内侍奉,尔等不用近前打搅了。”
众人一起躬身道:“奴婢等遵旨。”
金盏拉了一下斗篷的领子,款款走进这栋房子的大门。此前已经细心问过二妹住在哪个房间,金盏默默地看清了方向,见那间上方的窗户还亮着灯,周围已无任何人。
她双手交叠放在腹前,缓缓从挂着灯笼的廊芜上向那亮着灯的地方走去。她心里有些急迫,但已经忍耐了那么久,最后这短短的一段路,还是沉得住气的。
这段路,她的心绪十分起伏,无数的往事都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
那扇窗里的柔和灯光,却如同浩瀚夜空下无边的天下的中枢,所有的权威、势力、力量、富贵都集中在了那里!金盏曾经仿佛丢掉了一切,但从未失去希望,因为她拥有的东西都寄存在了那里,能随时取出来的凭据、就是那个男人的心……不过凭据十分可靠。因为那人拥有一切,但他的心却被金盏拥有。
“嘎吱!”木门打开了,便见郭绍那张熟悉的脸露出惊喜之色,眼睛在灯光下皑皑生辉。他有所准备等待,也一眼就认出了金盏。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郭绍默默地看了一眼外面,然后上前两步把门闩上了。
“金盏。”郭绍沉声唤了一声。
符金盏柔声应了一声,打量着郭绍。其实他长得并不是那么英俊,但不知为何金盏会朝思暮想。很普通的一张脸,除了眉宇和眼神颇有英气,面部线条无甚棱角特点,五官只能算端正;皮肤也比较粗糙,脸颊上隐隐还有小小的不能复原的战阵伤痕。但是,金盏习惯了这张脸,也无抵触,她觉得很亲切暖和。
闻着那熟悉的气味,金盏身上有些发软,这阵子的精神疲惫让她很想躲进那怀里。
刚这么想,郭绍果真便保住了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贪婪地呼吸着她的气息。金盏只觉得似乎心有灵犀,放在他肩膀上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意,双臂也轻轻拿起来搂住了郭绍。
毫无抗拒……很奇怪,照礼制和道理,她与郭绍这么搂着根本就是不对的,但金盏却有种理所当然的感受。哪怕郭绍用手抚摸她的一些地方,她也全然没有被猥_亵的感觉。俩人的脸颊、耳朵、脖子都忍不住亲昵地磨_蹭起来。
郭绍带着歉疚的口气道:“我疏忽了一些事,让你受了委屈……”
金盏浑身无力,好像泡在温水里一般,慵懒地享受着他的抚摸和他的温言细语,身上轻飘飘的,都不想费力说话了。
绍哥儿的怀抱,真是让她迷恋。金盏完全不想和他解释什么,只喃喃道:“让我死在你怀里好了。”
郭绍抱得更紧,“着实不是不在意金盏,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之前没机会说得太多,但我一直都在想办法。让大周灭亡,改国号建国,绝不是想做什么开国皇帝……金盏知道的,我只在乎实权,不在意虚名……”
金盏轻轻挣脱郭绍的拥抱,从袖袋里掏出那块绣着朱雀的红绸来,塞到郭绍手里:“还给你,还说那么多作甚?”
金盏的嫣然笑意,感染了郭绍,俩人相视一笑,一切都仿佛云烟。这块红绸,意在烽火危机中的信任,郭绍让她出宫时,便表明了心意。
“对了……”金盏又打开手里拧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翻领袍服来,“这阵子正好清净空闲,给你做了一件衣裳,试试合身么?”
郭绍愣了愣,呆呆地让金盏服侍他给穿上,伸手摸着上面针脚整齐的一针一线,“怎地……亲自费时做衣裳?我有穿的。”
金盏面露羞涩,柔声道:“那不一样,我亲自让自己的夫君吃饱穿暖,才是做妇人哩。”
郭绍的神情激动,一副言拙的样子。他想了想道:“我有金盏足也,这件事办妥了,我便不再亲近别的妇人,只与你厮守。”
金盏一听,心想这倒是她最想要的……因为一想到她的男人,与别人卿卿我我便膈应!但是……
她试探道:“二妹可是你的结发妻,还有你登基前的那几个妾,与你共患难过来,李处耘的女儿也痴心,你要是为了我辜负了她们,那我不是成恶人啦?”
郭绍沉声道:“我无法对得起所有人,凡事总有个取舍。”
他的语气里露出了几分残酷。金盏听得出来,他此时的情绪有点极端,但却是认真的。
金盏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她低头沉默片刻,掩嘴笑道:“夫君说得对,凡事总有个取舍哩。我也想大许朝和夫君少经历些风浪,还想过好日子。为了独宠之心,招人嫉恨攻讦,可不是好事。”
郭绍道:“金盏刚才叫我什么?”
金盏抿了抿嘴唇,脸颊上泛起一朵红晕,避开了目光。她又柔声道:“看着我的郎富有四海,天下娇_娘都投怀送抱,其实我很欣慰。我还想给你建铜雀楼哩。”
郭绍笑道:“金盏莫哄我。”
金盏道:“我哄你作甚?”
郭绍握着她的手,叹道:“这天下待我最好的,便是金盏了。”
“你知道就好。”金盏娇_笑道,又伸出手指抚摸他的脸颊,拇指抚_弄着他厚实的嘴唇,将嘴凑到郭绍的耳边,“别人是被夫君把_玩,夫君的好,只有我能真正尝到。”
郭绍笑道:“金盏是守礼仪的闺秀,这等话也说得出来。”
金盏道:“确实奇怪哩,在夫君面前就敢说。”
郭绍有些迫不及待地回头看了一眼暖阁里的床。红烛之间,那床铺与宫中大殿的不同,而有木头雕琢的木架,里面挂着一层纱帐,外面还有一层不透光的绫罗床帐,是比较谨衬的布局。
灯火的暖光,美人的红颜,良辰美景的惬意叫人沉醉。
……銮驾刚到大名府的第二天一早,吕家就来人了。
禁军侍卫把吕府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远近被大张旗鼓的人马搅得鸡飞狗跳,那民宅中有养狗的人家,连狗都“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吕家也算是高门大家,在周围很有名气,一时间远近来围观的人非常多,都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大门口也有一些家丁部曲,那吕春才是大将,看家护院的不少,但谁也不敢上前,来的是衣甲鲜明的禁军,谁还敢和禁军干仗不成?
不一会儿,大门打开了,吕春才和一众随从走了出来,他看到当前一个红袍文官,便上前执礼。
“本官礼部侍郎卢多逊。”文官大模大样地自保家门。
吕春才回顾周围的禁军人马,脸色难看道:“不知卢侍郎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卢多逊道:“听说吕将军想谋反,奉命查探。这是枢密院朱砂牌票,请吕将军过目。”
后面围观的官吏百姓听到谋反,顿时哗然。
那字眼一般很难听到的,十分刺耳!吕春才脸色苍白道:“末将何时要谋反?谁诬告末将,可有凭据?”
卢多逊道:“若有凭据,本官还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今日便是来查凭据!”
吕春才几乎要哭出来:“无凭无据就要搜查末将之家,末将还有何脸面为官?”
“吕将军有无脸面,那便不是本官能管得着的事了。”卢多逊一挥手,“仔细给我搜!胆敢阻挡者,即违抗枢密院军令、意图谋反,格杀勿论!”
那气势汹汹的禁军将士听罢不容分说,便朝洞开的府门涌来。吕家家丁部曲,谁也不敢阻拦,纷纷避退,众人脑子总是比较清醒的,对方文官拿着朝廷军事中枢的军令,带的又是天子禁军,谁找死去触那霉头?
吕春才已顾不得礼数了,急道,“你们快跟着去,瞧着他们搜,切勿让人把外面的东西丢咱们家!”
卢多逊冷冷道:“吕将军此言差矣,朝廷要查你,还用栽赃下作手段?若吕将军忠心为国,朝廷又会查你?”
外面围观的人群一番议论附和,众人也十分好奇起来……大名府远近的人都知道,吕家在此地几十年了,一个地方豪强武将,京城朝廷怎会莫名其妙对付他?究竟是何原因?
一时间没人能说清楚。
吕府里面,那些禁军将士搜查起来也毫不讲理,里面框框当当的乱响,将士们一进屋,二话不说,就把家什掀了,那些摆设的瓷器和用具,掉在地上摔得到处都是。有的士卒还拿长矛在床上、柜子里到处戳,有的人拿着长杆把瓦顶都捅_破了!这哪是搜查?根本就是来把吕家砸了罢!眼前的阵仗,就差丢把火干脆烧了了事!
两边的宫女掀开大轿帷幔,金盏走了上去,她一拂袍袖,大气从容地端坐在了椅子上。宦官唱道:“皇后起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