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攸从金祥殿的台基上走向台阶,不禁微微驻足望向西边。天上有乌云,不过西垂的那一片云里光线最亮,阳就藏在里面。此时除了听城楼上的钟鼓,最直观判断时辰的法就是看阳的高。
他徒步从宣德门的旁门甬道走出了皇城,正要上自家等候在御街上的马车,却看到了王朴的仪仗,便驻足在边站着。果然王朴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官员们都有自己的排场,所以在街面上很容易看到。
左攸隔着御街,摇摇地向对面作揖。王朴也在马车旁回礼。
礼节之后,左攸才与仆从一起穿过御街,与王朴见面寒暄。
这时左攸看向皇城南面东侧的一处建筑工地,指着说道:“那是内库出钱修建的庙?”
王朴不动声色道:“叫。凡是在本朝为国为民有功的武,死后都有牌位立在里面,还有画像和平生建树记载刻碑,供后人每年祭祀和感怀。”
左攸道:“之前下官看了奏章,好像修建之初是为了给阵亡将士烧纸祭祀的。”
“正是。”王朴道。
俩人谈论了⊕9一番,忽然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左攸寻思的是自己的画像会不会挂在里面,在后世会不会成为受人敬重的名臣……估摸着王朴也正那么想。
片刻后,二人面面相觑,王朴道:“时辰不早了,老夫先行一步。”
左攸脱口道:“王使君家也在东面,何不一同乘车走一段?”
王朴听罢笑道:“既然相邀,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此时大周朝廷的重点没有防备朝臣结党,更严重的武将称兄道弟都没怎么管制,官更不在乎和谁私交。所以他们毫无计较地同乘一车。
左攸上车便低声问:“王使君也主张先对辽国用兵?”
王朴沉吟许久,说道:“汉朝立国初,经景之治休养生息,汉武帝削藩后才与匈奴开战……”
左攸听罢心里琢磨,要是大周经过两代休养,还有咱们什么事?
王朴继续道:“但此时与汉朝又有不同。汉初经战国秦朝暴|政秦末混战后,天下萧条,人口锐减,据说汉高祖想找四匹一样的马都找不到;那时不可能有力气与匈奴大战。
大周的局面比汉初好得多,蜀地长江以南更是数十年修生养息,几无破坏;中原则尚武兵员充足,此时粮秣满仓,禁军兵强马壮,咱们有实力继续征战。
另外,辽国现在内乱,内部比较松散,此时时机佳;但他们的实力未损,只要出现强主就能迅速恢复进攻力。所以老夫几年前就主张,与辽国开战至少不能迟。”
“着实不能迟。”左攸完全赞成。
王朴道:“从先帝到今上,大周内部出现了一阵动摇(说得比较委婉),老夫原本的主张是仍需稳固国家,准备充分后做好与辽国长期作战的打算。
不过让王朴惊讶之余,对此看法又有改变。若能速战速决攻占幽州,先收复河北,形势会大好。”
左攸对兵事不精通;而王朴虽是官,却长期在枢密院任职,对兵事方略十分熟悉。左攸便问道:“假使能攻占幽州,便能收复河北?”
王朴道:“当然可以,至少胜算大。幽州城是重镇大城,雄踞河北,燕山以南再无这样厚实的大城。占据此城,就有了依仗。”
左攸对这种笼统的说法想不通透。
王朴似乎也看出左攸在兵事上不是一点就通的人,当下缓下一口气,沉声道:“境况是这样的。从这些年来多次与辽军交锋来估计……(大周军如今比以前更强),周军在野外对阵也不惧辽军,否则进攻就没有什么好打的了;呆在城里与人作战,还谈何进攻?
不过辽军主力南下后,马兵较多,机动更强;他们不可能与咱们摆开后一战出个胜负。只要辽军主将知兵,肯定会不断尝试寻找机会,就算败十次,只要战胜一次就能击退周军进攻,甚至聚而击溃周军步兵主力;而周军就算赢十次,不能彻底消灭辽军援军,也不敢在辽军大军威胁下围城……除非军力远超辽军,才敢一面围城,一面与辽军援军决战;否则被内外夹击败得更快。
但大周一旦据有幽州城就不同了。
步兵守城,骑兵在城池内外活动。辽军若先强攻城外骑兵,马兵则向城池靠拢,步骑协同与之大战;辽军若敢攻城,步兵背城结阵,骑兵随时威胁辽军侧后。
时机不利,周军则退守城池坐等战机。辽军没有机会拔除幽州城,大量马兵出征,随着时间延长,虚耗比我朝更大。”
左攸沉思良久,又问:“幽州粮草够吗?”
王朴道:“辽国一直经营幽州,内外有大量屯粮,且不说就食于战场,以及前期大军攻城后聚集的粮草;便是临时再送粮,也来得及。辽军实力不足以围城,如何阻止大周从国内运粮?”
左攸道:“马兵袭扰粮道。”
王朴一皱眉头,看了左攸一眼:“若幽州在我朝之手,且有强大的进攻实力,辽军主力必驻北面,不然他们的粮道和后如何办?
河北原野千里,除非辽军可以完全截断幽州南面交通,从外围合围幽州,不然阻止不了我朝补给;袭扰在所难免,战场送粮都会有大量损失,大周军也有骑兵寻机反击,辽军袭扰也同样要冒险。”
左攸听罢长吁一口气,拜道:“下官非有意与王使君争执,不过臣等为君谋划,不敢一知半解。”
王朴淡然道:“老夫了然。”
左攸又故意松了一口气道:“今上善战,或许战阵上的形势比咱们谋划得更好。”
王朴道:“正是,咱们论战,并未权衡两国之主,大周天比辽国主英明……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终究还得看上下之心。”
他沉吟片刻又道:“老夫改变主张,也有过诸多权衡。其中最重要的理由,就算万一北伐失利,以陛下之明,情况也不会糟;辽国此时的光景照样不能把咱们怎样。”
王朴听罢愈发豁然,此时朝廷上下都很皇帝,因为按照经验准备皇帝征战就不会败,上下一心岂有不胜之理?
左攸从金祥殿的台基上走向台阶,不禁微微驻足望向西边。天上有乌云,不过西垂的那一片云里光线最亮,阳就藏在里面。此时除了听城楼上的钟鼓,最直观判断时辰的法就是看阳的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