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彦还在殿前司衙门里,他的个子最高、一露面最引人注目,不料这会儿谁也不理他。不过还好,什么也没干又升了一级从殿前都虞候变成了殿前副都指挥使。
“今天的事是啥意思?”旁边坐着的一个部将嘀咕道,“这样就给俺加兼防御使,能兑现吧?”
史彦看说话的武将时,顿时一脸鄙夷:“人家什么事都干完了,你还没没明白生了啥?赵家去年一户两命,和绍哥儿脱不了干系,这两家的积怨你总该有所耳闻。现在官家人事不省,那绍哥儿‘奉召讨逆’,讨的当然就是赵匡胤!”
部将一听似乎明白了,说道:“兵变内斗!”
史彦道:“只要朝里皇后和枢密院支持绍哥儿,便不是什么兵变,是奉召行事。”
部将又问:“那现在咱们作甚么?”
“军令里不是说了,只要按兵不动就升官财,你还想提着脑袋怎么瞎折腾?”史彦冷哼道。
按照新的升迁之后,在军职等级上、郭绍的侍卫司副都指挥使比史彦略高,不过史彦毫不理会,依旧一口一个绍哥儿的哩称,没什么尊敬口气。虽然如此,但史彦心里确是希望郭绍赢。
史彦和大将们的关系本来就差、和文官更是横眉竖眼,他看谁都不顺眼,就看郭绍有点顺眼。虽然平时来往不多,史彦也从来不提在河东晋阳之战的所谓救命之恩……但他心里还是有数,特别事儿过去之后,他明白自己不能不领情,那绍哥儿到底是拼了性命相救;救完了还不像向训那样“摆架子”。那事儿叫史彦心里一直记着。
还有郭绍之前在军中有妇人之仁的名声,史彦对此也嗤之以鼻,不过他可以鄙视郭绍、却对这样的人生不出敌意来。让人们感觉到有仁义之心的人,总是没那么危险。
后来在北伐涿州之战中,郭绍吃掉辽军成建制的人马,又不得不叫史彦高看了几眼。北伐与契丹主耶律明决战时,史彦奉命打前锋是吃了苦头的,虽然他不顾命地冲锋陷阵,仍然收效甚微伤亡惨重,辽军战斗力十分凶悍……之前在忻口打辽军他照样没讨着好,差点性命都丢了。
史彦谁都不惧,还真有点沭辽骑精锐。但郭绍可以用步兵打辽骑,这一点叫史彦暗地里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想到这里,拍了一下案,昂对周围的几个人道:“我早就知道赵匡胤不是绍哥儿的对手。绍哥儿是智将,在城里部署开来能一天灭辽军万骑,那铁骑军再厉害也不过如此。”
几个武将纷纷附和。
史彦哼了一声,毫不避嫌地说道:“现在按兵不动就可以升官财,倒也省事。但若是内斗起来非叫我选,我肯定选绍哥儿!干仗准备、部署得好,不用老是身陷重围;率骑兵摧枯拉朽的架势,比被围着揍好得多……但老子运气就是不好,每次都被围着揍!”
……
魏仁溥去送钱送军令,回到了枢密府,正见到王朴,王朴仍旧在奋笔疾书忙活着。魏仁溥走上前用随意的眼神瞅了一下纸上的东西,作揖道:“我奉命去调虎捷军高怀德部,办得很顺利。”
王朴只是点了一下头,连礼节都不顾,或许二人太熟悉的缘故。他忙着写完了手里的东西,拿起来“呼”地吹了两口气,便放下拿镇纸压着晾。
这时王朴才站起身,抱拳摇了一摇,说道:“咱们还有得忙,东京生变故,外镇一时间还没顾得上来。不过大局已定,你我松口气却是可以了。”
魏仁溥抬头看窗外的太阳,说道:“还没到中午。事儿真是很大,但时间确实不长。”
王朴冷笑道:“就是要快,太慢的话万一僵持起来,在东京城生大规模内战,不把京城打个稀巴烂?精兵损耗后,必陷入内忧外患的局面。蜀国失秦、凤,南唐失淮南,这些大国表面恭顺服气,不过是被咱们打怕了,一旦见中原衰微压它不住,重新跳出来也是显而易见的事。还有各外镇在周朝一直弱势,但还有一些颇有实力;一旦中枢威势不存,很难再叫他们唯命是从!”
王朴升得也太快,显德初年还是个写写文章的小官,现在在文官里已经位极人臣。魏仁溥是太祖钦点的顾命大臣,这会儿地位反比王朴低,他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不过确实觉得王朴还是很有才能,当下便道:“王使君深谋远虑,叫我佩服之至。”
有谋略和才能、心思缜密,但王朴这种心思太多的人其实有点小心眼。当下魏仁溥也不知他怎么误解了话,只听得王朴冷哼道:“胆子够大罢了。”
此话何意?魏仁溥心道:莫不是以为我说他深谋远虑,又提到了那临时的驻防图一事?
王朴又道:“自然也不止是胆子问题,魏副使现在回头瞧瞧郭绍的部署。这样的人一旦有皇后懿旨给予胆子和名分,他不赢都说不过去。
今天早上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要做到密不透风,肯定只有很少几个人预_谋。
大军出动到皇城之前,同样突如其来毫无迹象;这便要在今天早上立刻动员全军一万人。从召集部将、说服众将达成意见一致,到调动全军、直驱皇城……中间过程很多,必须快才能这样毫无迹象突然动!他是怎么做到的?
虎捷军左厢六个军,分驻六个地方,先总得把指挥使以上众多武将召集起来、才能调动士卒罢?单是这一步就不容易,那么多分散的武将,他没凭没据怎么一下子毫无遗漏地叫到一起来?之前就听说郭绍专门弄了一支传令兵,我没注意这等小事,等空闲下来真得琢磨琢磨。
之后集结大军,迅攻占西华门、控制堵塞铁骑军核心区域内城东部南下的道路,每一步都精确快,必然有一整套严密的作战部署!咦,此次郭绍在东京城大胆的用兵,真是叫老夫大开眼界。”
王朴是从来没有这么不吝溢美之词夸过人的。魏仁溥知道这老小子心气儿非常高……因为王朴既没有太高的出身,也没有科举功名,常常遭人诟病做大臣资格不够;这反而激起了王朴更大的自尊心。在他眼里,自己是靠真本事上位的人,比那些靠出身靠功名的人都厉害,他眼里自己根本就是天下第一有才!
这样一个人,对一个武将大赞特赞,叫魏仁溥觉得十分罕见。
王朴又感叹道:“天下倍有有才出,难得难得!此次部署胆大心细,每一步都雕琢得精细非常。郭绍是在用画一幅工笔画、雕琢一篇艳词的心思来用兵,这是才华、是技艺与艺术!”他看了一眼魏仁溥,“只是可惜、可叹!”
魏仁溥忙问:“何以有此言?”
王朴道:“诗词歌赋、名家丹青,可流传世间叫人观摩,这等用兵之术,转瞬即逝、了无痕迹,天下人有几分能懂?只有魏副使与老夫,才看得懂罢了。”
“大凡精妙之术,本就不是给太多人看懂的。”魏仁溥附和道,他想了想又道,“郭绍着实仰慕高人、并善于习之……”
魏仁溥想起在淮南扬州时,自己的仪表风度叫郭绍赞不绝口,说要把他当老师一样……他不便在王朴面前提起那事儿,不然不就是自夸到不要脸的程度?
当下只道:“他心思敏锐细致,天分很高,对不了解的东西也懂欣赏,尤爱欣赏精妙之事。这样的人竟然是个武夫,哈!”
“老夫也觉得奇怪,郭绍出身实在过于寒微,按理没什么见识,年纪又不大。”王朴若有所思道,“不过世上偶然总有一些这样的人,诸如那几岁能作诗的神童。”
俩人感叹了一番,魏仁溥又问:“赵匡胤现在会怎么做?”
王朴直截了当道:“逃奔。”
魏仁溥听罢沉吟道:“只能在路上设伏。现在咱们为了大局,还不敢对殿前司诸军轻举妄动。”
王朴点点头道:“正是,刚刚生大事,时间太短。为了稳妥起见、并且减少禁军精锐损失,还不便去铁骑军军营抓人;诸军尚不了解状况,人心惶惶之下,谨防他们群起抵抗。”
魏仁溥道:“若是赵匡胤现在没抓住时机,等虎捷军更多的人聚集起来形成更大优势、枢密院诸部对殿前司的诸部部署形成,赵匡胤想跑都跑不了……王使君以为,咱们是不是该寻机提醒郭绍一下?年轻气盛的人通常城府不深,一得手容易骄狂自大,别在这节骨眼上出了昏招。”
王朴沉吟道:“大军刚进皇城时,皇后召见诸大臣。郭绍在金祥殿外十分谦逊,并未因武力控制了皇城就骄纵。老夫观之,他不像是得手就骄狂自大之人……不过提醒一下倒是没坏处。正好老夫有事见他,这事就交给老夫罢。”
史彦还在殿前司衙门里,他的个子最高、一露面最引人注目,不料这会儿谁也不理他。不过还好,什么也没干又升了一级从殿前都虞候变成了殿前副都指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