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死去而被救回来的人,不一定都是值得拯救的善人。”卢塔甘达的声音变得严肃了许多,“假如我是特地前来截杀你们的雇佣兵,只不过恰好运气太差而被东盟军抓住……你就一定会为你当初的决定而后悔。”
滚滚热浪朝着他们袭来,周遭的空气反而变得凝滞了。同样身经百战的雇佣兵望着麦克尼尔的眼睛,他在这双眼睛中看到了一种超脱常人的淡漠和自信,以及掩盖在平静背后的那种仿佛能够令人感受到尸山血海的杀气。
“……我有信心,你可以试试看。”麦克尼尔哈哈大笑,“你看,你自己也说了嘛,你被东盟军抓住了……那就说明我们两人的本事相差不大。况且,在对付义体化的敌人这方面,我有丰富经验。”
话音刚落,下方传来了伯顿的呼喊声。麦克尼尔停止了试探,抬起腿谨慎地沿着斜坡向下方前进,去接应伯顿。片刻过后,他便看到伯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欢呼着告诉他,下方的那条土路外侧区域疑似处于干扰区域以外。
年轻的战士郑重地点了点头,让伯顿先和他一同返回。等到两人并排爬上来之后,麦克尼尔从叶真身旁的背包里取走了定位装置,说是要进行检查。成功地骗过了另外两名同伴的眼睛后,麦克尼尔一起沿着生满了杂草的斜坡向下来到土路附近,并翻过这条干燥坚硬的道路,来到了道路的另一头。他启动了定位装置,惊喜地发现上面确实显示出了他们当前所在的位置。
“太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就近寻找一条主要道路,然后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城市。”麦克尼尔自言自语着,“而且我们也可以想办法估计出战区的覆盖范围。”
他再一次返回上方,把消息告诉了还在等待安排的其他同伴。听说他们已经离开了战区的信号干扰范围,众人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准备奔向逃离森林的最后一段旅途。为了谨慎起见,麦克尼尔询问了叶真一些有关保密性的问题。既然那位桑松教授甚至不能大张旗鼓地通知当地的作战部队指挥官予以放行,想必在主要交通枢纽也存在类似的风险。
“确实如此,我们没有办法走通常的航线,因为你们很可能没有合法身份。”叶真为麦克尼尔的机警而折服,“但是,没有人会在乎从渔民的码头里偷偷溜走的私人船只上的情况。”
“那也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撤退方案。”卢塔甘达大吃一惊,“毕竟,即便东盟目前乱成一团,数据监控系统仍然正常运转着。”
“你一路上经受这么多折磨,只为了做这个调查……我现在越来越好奇调查的具体内容了。”麦克尼尔神色凝重地和同伴们一起站在土路上,规划着新的前进路线,不时地调侃几句,“值得你和你的老板付出这么多代价的调查,大概不是什么简单的统计研究。”
“注重形式而空有工作量的调查研究同样不在少数。”叶真谦虚地答道。
“没错,我承认世上充斥着这样的垃圾调查——我自己就制造过类似的垃圾。”麦克尼尔扫兴地叹了一口气,“但我愿意相信你们正在做富有意义和建设性的工作。”
然而,想要通过路途上可能出现的所有哨站而又不留下任何的身份信息,他们还需要一种硬通货。彼得·伯顿从尸体身上搜出了不少五颜六色的纸币,他把这些纸币小心翼翼地保存起来,期望着它们能在特定的场合派上用场。这种被称为的纸币有着让麦克尼尔和伯顿都感到有些吃惊的面额,以麦克尼尔在韩国和日本的生活经验来判断,亚元的实际购买力实在堪忧。
“……您确定用这些贬值速度惊人的纸币可以让附近盘查的士兵直接放我们过去吗?”瞪着不远处那几名站在公路交叉口处的简陋据点旁的士兵,麦克尼尔还是不大放心。
“他们肯定不介意多收一点钱……哪怕是这么少的一点钱也是钱啊。”叶真让伯顿把他们最近几天从尸体身上搜集到的所有疑似能卖出好价钱的东西都翻出来看一看,“……这戒指是金的吗?”
“应该是。”伯顿一口咬定,“我可是专家,我见过的黄金比你们见过的——”
“行了,是真的就好。”麦克尼尔掂量着让他产生一种手提成百上千条无辜性命的错觉的包裹,“先把纸币花出去,不到必要时刻不要主动把这些零碎的首饰展示给贪婪的士兵。”
行贿体验只会让麦克尼尔更加确信所谓的东盟军是由被强制征召入伍的平民和本就只能充当土匪的无业游民拼凑成的一支名副其实的匪徒军队。执掌暴力的组织如果无法保障其名下人员的收益,实际执行力势必大打折扣。那些甚至差点把麦克尼尔的臂章都当成钱币收走的士兵进一步令他感受到了这些普通士兵的无奈。
“我还以为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我们这些持有武装的雇佣兵拦下来或是当场击毙呢。”伯顿羡慕地看着麦克尼尔身上携带的枪支。
“他们没有必要这么做,活跃在战区附近并借助雇佣兵来自保的大人物恐怕不在少数。”麦克尼尔不时地打着哈欠,守夜工作严重地影响了他的精神状态,“万一他们不幸和自己的顶头上司都不敢惹的大家伙发生了冲突……你猜猜看,他们会不会被当成牺牲品?”
“这倒是真的。”
叶真的发言让麦克尼尔和伯顿都格外地紧张起来,他们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从叶真口中直接得到的消息是最靠谱的,被他们保护的重要人物没有必要在一些基础常识上胡说八道。然而,正当麦克尼尔一边向前赶路一边等待着叶真的后半句话时,对方却又偃旗息鼓了。敏锐的直觉告诉麦克尼尔,那可能是对方的调查内容的一部分。
遵照叶真的说法,麦克尼尔没有带领他们前往大城市的打算,而是准备挑选一个偏僻的沿海小镇。碰巧戴斯蒙德·卢塔甘达说他的手下就在附近准备接应他,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其他撤离办法的麦克尼尔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对方要求捎带他们一程的热情邀请。卢塔甘达这条命是麦克尼尔救下的,而麦克尼尔也并不认为自己坐着对方的船离开会有什么不妥之处。
代价则是被迫绕远路的伯顿花光了他们从尸体身上搜来的全部。
“这些钱本来也不是我们的。”走在明朗的乡间小路上,麦克尼尔小声安慰情绪低落的伯顿,“等我们到了马尼拉,那位桑松教授肯定会给我们一大笔赏金的。”
“我不是心疼这些钱,是觉得咱们错过了一个机会。”伯顿连忙辩解,“东盟军封锁了东侧的道路,又在整个中南半岛空域严格管理飞行器,所以我们只能从西侧走海路……那么,路过新加坡的时候,我就可以把这些钱拿去投资,很快就能给咱们换来启动资金的。你不是说咱们得先有更多的钱和资源才能有更大的掌控力吗?”
这反而让麦克尼尔有些无地自容了。他知道伯顿曾经在潜伏期间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而且也自然地认为伯顿因此对金钱有着病态的控制欲和贪婪。平心而论,伯顿确实有着在投机生意中一夜暴富的本事,上一次要不是那些幕后操盘交易的家伙被迫人为制造故障,伯顿兴许会成为在韩国崛起的。
因此,当伯顿拿出麦克尼尔本人的主张来为自己进行辩解时,麦克尼尔也无从反驳。
“你已经见过那么多钱了,怎么还像没见过钱的人一样呢?”
“正是因为我见过的钱太多了,所以我比你们更清楚钱该怎么用。”伯顿一本正经地答道,“这是为了不让咱们这个团队被穷人的思维限制住。”
“……去夜店也是吗?”麦克尼尔忍不住笑了。
“……没有这回事!不给钱……不给钱就不算交易!”
众人在麦克尼尔和伯顿制造的欢乐气氛中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接下来的数日,他们在卢塔甘达的指引下前往一处人烟稀少的渔村,发现渔村的港口中停泊着一艘有些老旧的白色游艇。这东西很容易被巡逻的东盟海军当成目标,但眼下麦克尼尔并没有联系其他船只的办法,而叶真显然也没有提前预备其他应急手段。
不顾那些眼神中没有一点光彩的渔民们的目光,卢塔甘达走向那艘老旧的游艇,向着上面的同伴打了招呼。很快,从游艇中跳下来一个穿着战术背心的白人女子,她用俄语自言自语了几句,又迅速地把一捆纸币塞给旁边恭敬地等候着的渔民,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向卢塔甘达。
“新同伴?”
“不,他们被是加西亚上校派去保护桑松教授的学生的。”卢塔甘达指了指站在码头外侧和伯顿聊着天的麦克尼尔,“那家伙是个狠角色,留在打着维护和平这种虚伪旗号的雇佣兵组织里实在是浪费了。”
“那么……”她隐秘地向着卢塔甘达比划了一个手势。
“算了,我们需要保持低调,别在这时候让我们的合作者产生别的想法。”卢塔甘达摇了摇头,“送他们一起去新加坡,到了之后再谈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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