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
大强子点头道:“这里的工厂多,还大,城市就建设在了工厂之上”。
“对!”
李学武抬起手点了点大强子,道:“工厂多,工厂大,就说明工人多,挣工资的人多,单位就有钱,敢花钱”。
“无论是码头上来的货物,还是炼钢厂调度车间里出来的联合贸易货物,都能找到合适的接收单位”
“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买家,而恰恰缺少南方的稀罕玩意儿”
“所以,码头以钢城贸易为生,钢城贸易以码头为命”
李学武的脸色突然变了,手指敲了敲桌子,问道:“那么,谁应该听谁的?”
“啊?”
李学武看着大强子问道:“贸易是应该听码头的,还是码头应该听贸易的?”
大强子的脸色一下子就僵硬住了,手指捏着酒杯不敢看李学武的目光,饭桌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他知道李学武不会给他多长的思考和反应时间,说不定下一秒就要掀桌子干他了。
所以在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掌柜的,他抬起头看着李学武说道:“听码头的”。
李学武突然瞪了眼睛,看着他强调道:“大点声!”
“听码头的”
大强子看着李学武,认真地讲道:“听码头的!”
“好”
李学武点了点头,端起酒杯跟他示意了一下,随后碰了他举起的杯子一饮而尽。
饭桌上因为他的态度变化,气氛又有些沉重了起来,满桌热菜,抵挡不住席间众人脸上的肃杀。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李学武放下酒杯,没再看大强子,而是徐徐说道:“钢城这二十多条船是怎么得来的,你们清楚”。
他这么说着,目光扫视几人,手又拍了拍闻三儿的大腿,一切都不言而喻。
“刚才大强子有句话-->>
说的好”
李学武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颗烟点燃了,随后把烟盒和打火机递给了身边的张万河。
“你们要在钢城立足,要有口饭吃,我要做的就是给你们找口锅,还得买粮食”
“一家人众口难调,有想吃茬子的,有想吃高粱米的,还有想吃馒头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李学武再次拍了拍闻三儿的大腿,道:“我得说一句,钢城能有今天这个成绩,得亏三舅的算计”。
“我说的对不对?”
“对……”
众人纷纷点头,跟随李学武把酒杯端了起来,敬了闻三儿一杯。
闻三儿也是很感动,红着眼珠子跟众人碰了酒杯。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帮助,谢谢”
看着众人满饮,李学武的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说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那是诸葛孔明”
李学武笑着看了闻三儿一眼,随后对着众人说道:“但我三舅有诸葛孔明之才,卧龙之志”。
闻三儿明白李学武话里的意思,众人好像也明白了,再看向闻三儿的目光里已经没了饭前的那种压抑。
张万河主动同他喝了一杯,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同甘共苦受过难,也在钢城斗过法。
今天这杯酒,颇有相逢一笑抿恩仇的意味。
“我跟三舅只差了一岁”
李学武笑着对众人说道:“我们两个论舅舅全拜我那大胸弟所赐”。
“我说三舅有卧龙之才,等你们见着我那大胸弟就知道什么叫凤雏之智了”
他的话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往下深说。
可在场众人都知道了,他嘴里的凤雏要来接替卧龙的位置了。
“队伍大了,成熟了,人也多了,组织机构在建设初期一定是要有所磨合的”
李学武看向周常利问道:“在这边有没有学到什么真东西?”
“没有”
周常利认真地看着李学武,说道:“三舅光教我打东北麻将了”。
“呵呵呵呵~”
桌上众人听见他的搞怪回答都轻声笑了起来。
闻三儿也在笑,笑的很是开心。
李学武端起酒杯,同给自己敬酒的周常利碰了碰,说道:“巧了,麻将我也是跟三舅学的,不过他耍赖的时候多”。
周常利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抬起酒杯感慨地说道:“英雄所见略同”。
“哈哈哈~”
酒桌上的气氛忽冷忽热的,众人的心脏跳动的忽快忽慢的,随着酒精的刺激,脸上都有了酒意。
“好好学,你们还年轻,多学多看多思考”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道:“年轻就是资本啊,年轻就是没道理可讲,一切皆有可能”。
“看看你现在”
李学武示意了周常利,对着众人说道:“你们能想到他以前是个什么样子吗?”
“呵呵”
周常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跟您说声对不起,那次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
“嗯,确实成长了很多”
李学武点头道:“嘴里的话都一套一套的了,不再是那个带着人拦着我要抢我车子和衣服的小混蛋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把目光看向了周常利。
行啊,没看出来啊!
该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呢,还是说你小子是真虎呢!
这人你都敢打劫,真是会挑人的啊!-->>
资深的土匪,打劫的行家,退役的绺子大当家张万河都有些懵住了。
他端着酒杯看着周常利,不知道是自己喝懵逼了,还是李学武话说瓢了。
跟周常利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怎么就没看出这小子还有这份不怕死的能耐呢。
周常利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和诧异的眼神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初在新街口……
他曾经也是个王者!
后来挨了一嘴巴说声算了~
拱手让位兵马大权还让别人攥着。
他从不与人纷争~
他早已看淡输赢~
如今脸上比以往~
多了几分沧桑……
mC小混蛋已经是过去式了,他现在是东风船务人事科的副科长。
江湖路远,把式不练了,开始耍笔杆子了。
上次回去赵老四都说他文艺了,他差点觉得对方在陷害他,这个时候说文艺跟后世说别人的都不是什么好词。
“我没有诲人不倦好为人师的喜好,也没有救人于苦海的菩萨心肠”
李学武端起酒杯用手指点了点周常利,说道:“路就在你自己脚下,怎么走是你的事”。
“谢谢武哥”
周常利认真地再敬了李学武一杯酒,他听懂李学武的话了。
“常回家看看”
李学武这句话来钢城说了很多遍了,对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含义。
同他说完,这才把目光看向了张万河。
“看到年轻一辈的成长,掌柜的有什么想法?”
“这是好事”
张万河点点头,说道:“他们在成长,这才说明我们老的还有用了”。
“呵呵呵”
李学武轻笑着点点头,说道:“掌柜的经历的多,遇到的事也多,是我们应该学习的榜样”。
他看向众人,说道:“当初我是有意请掌柜的到京城帮忙的,可他放不下家里,更放不下这片土地”。
“我理解这种感情”
李学武认真地说道:“故土难离,人离乡贱,尤其是在面对生养自己的这片土地,情深意切”。
“我不反对掌柜的想法,所以由他来主持钢城的大局我没有意见”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李学武转头看向张万河说道:“掌柜的当称为船队的定海神针”。
“东家厚爱,敢不用命”
张万和端起酒杯敬给李学武说道:“廉颇老矣,人间迟暮,得您不弃,以附骥尾,实在感激不尽”。
“言重了”
李学武同他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后,这才继续说道:“掌柜的人中龙凤,到哪里都是人上人”。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尘与土”
李学武直了直身子,道:“人活一世,总要给身前身后事留下点什么,东风船务要记您的功”。
他这么说着,又看向了有些发呆的大强子,道:“强子年轻,明天下午我要去吉城,你陪我”。
“啊?!”
大强子猛地抬起头,先是看向李学武,随后又看向了掌柜的。
“这……”
“东家”
张万河的酒也醒了,看着李学武主动开口道:“我陪您去吧”。
“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去吉城还怕找不着家啊?!”
李学武拍了拍张万河放在桌子上的手,随后-->>
微微仰头道:“有强子在呢,您还不放心他啊?”
“是不是?”
他这么说着,又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敬向张万河。
张万河艰难地端起酒杯,同李学武碰了一下,随后沉重地喝了这杯酒。
这哪里是酒啊,这分明是吉城那边人的……血。
饭桌上觥筹交错,虽然还有笑声,可李学武酒喝的越多,眼神越是犀利,谁都看得出他动了怒,要人命。
——
“钢城的事没做好,吉城没打开局面,我要承担主要责任”
饭后,众人散去,闻三儿陪着李学武站在了大堤上。
周围黑暗的可怕,星星点点几滴渔火洒在河面上,将黑夜衬托的愈加孤寂。
沙器之站在吉普车边,看着远处的黑影,他很清楚领导在做什么。
从下车开始,他便管住了嘴,闭住了眼,一句话不多说,不该看的也不看,做好服务工作。
说是来谈贸易合作,可事实上,领导的态度比在炼钢厂都认真,气场也更加的狠厉。
这里是什么地方,有什么业务,他不想知道,也无心参与,能跟着李学武到现在,他的成长不能用快速二字来形容。
“要解决钢城的矛盾,必须先解决吉城的问题”
李学武没在意闻三儿主动承担责任的态度,问题已经出现了,态度再好顶个屁用。
“吉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有没有亲自去过问?”
“没有”
闻三儿很是明确地回答道:“从来了钢城开始,我就一步都不敢离开码头”。
“怕死?”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看着黑夜里闻三儿模糊不清的脸庞,眼神阴翳,可怕。
闻三儿摇了摇头,不知道李学武看不看得见,解释道:“如果是怕死就好了,我怕的是死的不痛快”。
“钢城贸易从接手便有矛盾存在,跟各单位的沟通是大强子去做的,他说什么我就只能登记什么”
“账目上我能卡着他,可也不敢耽误了正经事”
闻三儿顿了顿,语气阴沉地说道:“明明知道他们私底下有小动作,可我只能慢慢地通过人事安排插手和控制”。
“骤然变更人事,或者钳制货物,只会激起矛盾,得不偿失”
闻三儿从兜里掏出一盒烟,自己叼了一根,也没点火,含糊着说道:“逼急了,我真怕走在路上让他们套了麻袋”。
“好在是最危险的时期过去了”
他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道:“钢城的盘子做大了,稳定了,人也复杂了,他们没了动手的胆量和魄力”。
“而我,也算是功成身退,给彪子解决了最困难的问题”
说完这个,他很是感慨地蹲在了地上,跟在家一样,喜欢蹲在门槛子上抽烟扯皮。
“联合贸易我是不敢撒手的,这一块儿彪子来了就能接手”
“他们也想渗透进来的,我没让,跟炼钢厂那边交接的时候都是货没到就把账做好了”
“货到了,钱收了,东西都是炼钢厂的车队负责运,他们沾不得边”
“还有”
闻三儿细说着自己的作为:“码头和船队,柴油罐的钥匙就在我的腰上,一趟货下来,储备油只要少了,就得给我情况说明……”
……
“这个家不好管,实在是太累了,也实在是没力气照顾吉城那边”
闻三儿抬起头,仰望着李学武,说道:“丁万秋来找过我,是我告诉他不要动手的”。
“韬光-->>
养晦也好,装傻装死也罢”
“身手再高,也怕菜刀”
闻三儿的眼睛亮了一下,道:“我亲眼见着大强子腰里别着家伙,就那么明晃晃的在我面前”。
“你若是怪,就怪我吧”
“怪你什么?”
李学武手插在裤兜里,身子站的笔直,目光看向远处的大河,心里有多少怒气都不会冲着闻三儿发火的。
他没手段,没能力做到的事,你就算是杀了他也做不成。
做事不是这样做的,安排闻三儿来钢城就是相中了他的稳妥。
刚刚经历了变局的钢城是不可以用猛药的,无论是稳定船队的心,还是钢城贸易的局,都只能以柔克刚。
平心而论,闻三儿做的已经足够好了,他就是一个小痞子出身,文化人都是装出来的。
而自己也仅仅是给了他不多的两次锻炼机会,就把这么大的平台放到了他的手里。
一步不敢离开码头,守着老婆孩子努力造人,还不就是怕出事嘛。
“这里的事就到此为止吧,后面的你不用管了”
李学武伸出手拉了对方起来,道:“吉城那边我会去解决,明天彪子就能到,你跟他交接好”。
说着话,看向大堤下面的码头,道:“看好了张万河,他若是敢有一点点异动……”
“明白”
闻三儿目光闪烁着狠厉,道:“他会跳河自尽的”。
“不用跟我说这些的”
李学武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柔和地说道:“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心最善,听不得这个”。
说完又转过身,看着那条流淌着金光的大河迈步往汽车那边走去。
“如果不得已,做得干净点”
“我懂”
闻三儿当然知道他“心善”,眼里见不得黑暗,他是要永远走在阳光下的。
在没有光的夜晚,连你的影子都会离你而去,背叛你,躲着你,帮你的敌人欺负你。
所以,李学武不会轻易给别人拉自己走进黑暗的机会,更不会让自己走夜路。
“有个事……想给你说一下”
当李学武走到车边的时候,闻三儿迟疑着说道:“我不想让费善英跟我走”。
“为什么?”
李学武先是迈步上了车,看着闻三儿问道:“不会是想带着小桃姑娘去吧?”
“不是~”
闻三儿咧咧嘴,他知道这人说起正事儿来才会这么不正经的。
“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大的太小,小的还没出生,若是水土不服……”
“我知道了”
李学武挑了挑眉毛,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说,我来办”。
“不能留在钢城了”
闻三儿看着李学武说道:“彪子的性格我清楚,张万河一定得死他手里”。
“那就回京城?”
李学武笑了笑,说道:“要不你带着张万河去港城怎么样?”
“你说真的?”
闻三儿不敢拿李学武的话当玩笑,尤其是他胡说八道的时候。
“什么真的假的”
李学武笑着关了车门子,说道:“你若是想安排三舅妈回京城,我可不负责给你看着”。
他伸手拍了拍司机的座位,示意对方可以走了,嘴里同时说道:“到时候您回家探亲,喜得贵子,再多俩儿子叫爸爸,别埋怨我就行”。
闻三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