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朕牵马!”
刘桃子走上前,拉住高演胯下战马的缰绳,立在一旁。
这并非是羞辱,反而是对边将极大的恩赐。
高演没有急着进城,看向了前来迎接的众人,“在邺城的时候,便听说昭勇将军麾下多是虎熊之将,今日观之,果真勇悍。”
他最先看向了身材最突出的姚雄,姚雄赶忙仰起头来,做出更加‘勇悍’的模样来。
高演上下审视,忍不住点头,“果真壮士。”
他看向了刘桃子,“这是何人?”
“可汗,这是臣亲兵队率,唤作姚雄,成安人氏,跟随臣多时,颇有战功。”
“姚雄.”
高演点点头,笑着看向相貌独特的姚雄,“你是.匈奴人?”
“陛下!!”
姚雄的声音都在发颤,“我是氐人!自祖父时定居成安!”
高演愣了下,“好,不错,氐人多骁勇。”
他礼貌性的夸了一句,姚雄的嘴角却已经压不住了,高演又看向了他身边的寇流。
“陛下,这是臣亲兵斥候,唤作寇流,成安人氏,能骑射,左右开弓。”
寇流赶忙上前。
“qaγan!”
高演哈哈大笑,“若口引?好,好。”
高演忽然对刘桃子麾下的这些人大感好奇,本来只是礼貌性的跟将士们说几句,可刘桃子势力的组成让高演大开眼界。
他发现,刘桃子麾下有鲜卑人,有汉人,有氐人,有匈奴人,有成安人,临漳人,黎阳人,博陵人,武川人,怀朔人
甚至,崔季舒家的公子,也站在这里,就站在那个鲜卑人和匈奴人之中!
不只是高演,就是高演身后的几个散骑,此刻也是啧啧称奇。
这是怎么做到的??
若他们都是边塞人,那成分再复杂也不奇怪,毕竟边塞人有着专属于他们自己的地域认同。
可他们又是来自各种不同的地区。
高演都忍不住跟他们攀谈了起来,直到王晞开始清嗓子,高演方才结束了这次的谈话,让刘桃子领着自己前往官署。
刘桃子牵着战马,大步走去,高演脸色肃穆,直视前方。
诸将领们跪在城门两侧,看着大军缓缓进入城池。
武川官署颇为简陋,不足以成为皇帝的临时行宫。
城内外,早已被高演的军队所控制,便是官署,此刻也是干干净净,众人都被驱赶出去,内外皆是高演的人。
高演坐在了上位,王晞等诸多心腹站在下方。
他招了招手,示意刘桃子到自己的身边来。
“诸位,且都出去吧,朕有事与昭勇将军商谈!”
听到高演的话,大臣们不敢再逗留。
屋内,便只剩下了高演与刘桃子二人。
这是高演头次看到自己麾下这位‘心腹’,尽管在外人眼里,这位是他实打实的铁杆亲信。
他打量着面前这位英武不凡的年轻人。
他知道刘桃子年轻,可没想到如此年轻,看起来比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都要小了许多岁,倒是跟自己那几个大侄子差不多的年纪。
他身材高大,虎背蜂腰猿臂,脸色黝黑,留着浅浅的须,正好能围住他的脸颊,脸型俨然是随了其母,跟他父亲不太像,只是那眼睛,那眉毛,那神态,简直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契害真朕可以如此叫你吗?”
“可以。”
“你阿爷是三品的重将,领二品的特进,深受皇恩,你怎么会去成安当个微末之散吏呢?”
“那时,我尚且不知他是重臣,只知是猎户。”
“猎户??这是怎么回事?”
“文宣皇帝多行酷法,折腾左右家眷,他便将我安置在成安,为我避祸。”
高演脸上的笑容当即凝固,幽幽的说道:“这种事,岂能当面告知君王?”
“可汗,臣从不说谎。”
高演沉思了片刻,点点头,“不过,你说的也是,当时朝中许多大臣,都是如此,我便不怪罪了.你是个直人,往后更要谨言慎行,尤其勿要当着外人面说这些。”
“唯。”
“契害真,我来的时候,听说你在这里做了不少事,抄掠寺庙,劫掠城池,以所获赏赐边军,还说是什么朕赏赐的,可有此事啊?”
“有。”
“你还用我的名义来安置民夫,每次分发,都告知众人,是我之恩?”
“确实如此。”
“为何这么做啊?”
“因为这本来就是可汗的恩德,臣领兵冲击官署,劫掠寺庙,惊扰先祖,私设官吏安置民夫,拉拢边兵,这些都是死罪,可汗却纵容我到今日,无有可汗,臣岂能做的这般大事?”
高演笑了起来,“那你就没有点拉大旗恐吓左右,顺便再安抚庙堂的想法?”
“有,有可汗之令,小人不敢侵害,扬可汗恩德,小人无法诬陷。”
“贼小子!朕的太守重臣,到你嘴里便都成了小人吗?!”
高演笑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容是愈发的明显了。
“上不能辅君,下不能安民,小人也。”
高演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高演在与左右攀谈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的思索他们每一句话的目的。
高演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所谓正直一心为国忠君的人,开口说话,说到底,总是带着某个目的,而这个目的往往都是不可告人的,就需要上位者自己理解,而后进行交易,你给我什么,我给你什么。
可在刘桃子这里,高演却有些发挥失常。
他不太能明白,对方所谋求的到底是什么。
若说官爵,光靠着他父亲,以他的本事,进勇士营深造,进太学,甚至一步到位,直接在皇宫为郎。
大齐是个不怎么在意资历的地方,或许是那些鲜卑勋贵们不喜欢藏着掖着,他们家的子弟,往往二十岁不到,就被推出去当高官,在大齐,二十多岁的刺史,太守,将军,那是一抓一大把。
就是十来岁的,也不是没有。
娄睿看着老气横秋的模样,开口就说什么老矣,其实他今年才二十九岁.二十九岁的实权大州刺史,放在其余朝代,那都相当震撼了。
刘桃子若是热心官爵,此刻应该是实打实的镇将军
若说求财,鲜卑人也不会对好财之事难以启口,他们很乐意炫耀自己的财富,刘桃子这一路走来,有过太多可以敛财的机会,可他不是拿来赏赐,就是行贿上司,自己的府邸简陋,不纳妻妾,为人勤俭。
此刻他又当面辱骂自己身边的大臣,可这些人与他也没有利益干系。
高演沉思了许久,方才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辅佐君王,又该如何安定黎庶呢?”
“这两句话,朕常常听左右说,不过都是些轻徭薄赋,鼓励农桑,屯田开垦之类的,就这些事,年年都有人说,岁岁都有人提,却就是看不到成效啊,你有何想法?”
刘桃子点点头,“看不到成效是对的。”
“可汗坐在庙堂里,颁发再多的政令,到头来,执行者却还是那些不愿意履行的人,又如何能见到成效呢?”
“我大齐当今的律法,囊括古代律法之精华,我大齐之诸制,也是吸取历代之经验。”
“只是,无人执行,空纸一张。”
“这就跟可汗的政令一般。”
高演有些生气,“你说朕的诏令是空纸一张?”
“可汗,您此番下令屯田,边塞不悦,中原大喜,您以为这是什么缘故呢?“
“你说说看。”
“边塞反对,是因为边塞勋贵们担心庙堂每年往边塞送的粮食变少,让他们的粮仓空下来。”
“中原大喜,是因为中原的大族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开垦荒地,以开垦的名义占据更多的耕地,充实自己的粮仓。”
高演脸色凝重,“你继续说。”
“到明年,各地的粮产定然增加,折损也定然减少,可这不是因为可汗的诏令奏效,而是那些受益者为了继续政策,会拿出些好处来哄一哄您,好继续吞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