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诸侯 作品

第1139章 除非问取笼外莺雀(第2页)

 
    符气连忙抱拳,“晚辈拜见赵府君,虞府君。”

 
    虞阵与妹妹赵胭不一样,他曾经去过书简湖,跟田湖君还有秦傕这种山上的世交长辈,都不陌生,所以直截了当说道:“方才在泼墨峰那边,程虔和张彩芹一起露面了,老真人让父亲在今夜交出三方玉玺,等今年梅雨结束,其余两方一并归还青杏国柳氏,如果合欢山这边不答应此事,从我离开泼墨峰开始计时,半个时辰之内,程虔就会亲自登山。”

 
    秦傕面无表情。

 
    赵浮阳微皱眉头。

 
    虞醇脂疑惑道:“这个程虔,莫不是昏头了?还是碍于情面,承受不住天曹郡张氏的怒火,必须给后者一个交代,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他这一把老骨头亲自登山涉险吧?虞阵,可曾瞧见天曹郡张氏子弟和青杏国供奉修士的行踪,附近是否隐匿有程虔麾下朱兵?”

 
    虞阵摇摇头,“好像就只有程虔和张彩芹。”

 
    虞醇脂哑然失笑,难不成就靠他们两个,再加上小镇的张雨脚和金缕,就要跟合欢山干架?

 
    程老儿也不晓得挑个投胎的好日子,偏偏选今天?

 
    那三方玉玺,本来就只是一桩青杏国“破财消灾”的买卖,谈妥了价格,根本犯不着打打杀杀,程虔作为护国真人,何必如此意气用事,非要与合欢山斗个你死我活?青杏国就不怕在这边大伤元气,边境那边就吃个败仗?

 
    赵浮阳眯眼道:“事出反常必有妖。程虔这个人最务实,绝对不会为了天曹郡张氏强出头。”

 
    程虔是只极有城府的老狐狸,年轻那会儿,就擅长算计,否则当年清静峰金仙庵,同样有个金丹地仙,本该是顺势继承掌门的不二人选,为何是刚刚结丹没几年的垂青峰程虔接任了掌门?

 
    虞醇脂问道:“张筇会不会躲在暗处?”

 
    张筇是天曹郡张氏老祖,也就是剑仙张彩芹的太爷爷,因为前些年在陪都战场立下的战功,得到了一块大骊刑部颁发的三等无事牌。

 
    要是这个老东西,真舍得不要半点脸皮了,张筇只需悬挂这块腰牌,大摇大摆登山,就那么翻箱倒柜,四处搜寻玉玺,赵浮阳和虞醇脂还真就拦都不敢拦。只是上次张氏修士攻打合欢山,张筇不知为何,没有露面。

 
    赵浮阳心情沉重起来,仔细斟酌一番,“实在不行,我亲自走一趟泼墨峰。”

 
    虞阵告辞离去,要给符气安排一个下榻宅邸。

 
    赵胭跟着走出宴客厅,虞阵小声问道:“老三呢?”

 
    赵胭神色古怪,玩味笑道:“三姐在忙着梳妆打扮吧。”

 
    虞阵就不再多问。

 
    上山一处,地气神异之地,四周白雪皑皑,却有一口温泉,热气升腾。

 
    合欢山的三小姐,与一位坠鸢山祠的山神娘娘,在此相互泼水嬉戏,岸边胡乱堆满衣裙,各色首饰散乱在地。

 
    她们俱是美人,皮肤白嫩,犹如玉膏凝脂,双方追逐嬉笑过后,两具雪白酮体便纠缠在一起,如泣如诉。

 
    温泉内水花翻腾,如两尾白蛇在水中作胡旋舞。

 
    一个年轻道士蹲在不远处,伸长脖子,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嘴上却默默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闻。

 
    小镇外与白茅道别后,背剑少年独自徒步走在夜幕中,来到一棵枯树下,遥望那座两山作依偎状的合欢山。

 
    可惜受限于符箓分身的境界,看不真切,缩地山河与掌观山河这类地仙神通,都成了奢望。

 
    这也是他先前没有直奔山脚小镇的原因,若是遭遇意外,就等于整座大阵前功尽弃,必须尽量不与地仙修士起冲突。

 
    山精-水怪,尤其是蛟龙后裔之属,其实有两种成道方式,一种是最为普遍的走水,还有一种相对冷僻稀少,就是“盘山”。

 
    拣选一条灵气充沛、形势稳固的龙脉,盘踞其中,慢慢炼化山根,汲取天地灵气和风水土运。

 
    只是这条修炼道路,门槛高,对血脉的要求远远多于一般山野精怪。

 
    他望向一处,笑道:“那位不姓柳的姑娘,何必隐匿身形,都是朋友。”

 
    视野中,先凭空出现那把油纸伞,再缓缓露出一双绣鞋,最后便是那位无头女鬼,比起泼墨峰,此刻她身上多了个包裹。

 
    背剑少年笑道:“姑娘一路跟踪至此,是有事吗?”

 
    她施了个万福,摘下包裹再打开,竟是……一颗眉眼清秀的女子头颅,她将那颗头颅放在脖颈上边,这才满脸道歉道:“先前路上,有一位少年剑仙在,到了小镇那边,人多眼杂,始终没有与陈公子独处的机会,只得出此下策。公子独处水井旁时,只因为附近巷弄恰好就是那拨骑卒的落脚地,我还是不敢现身。对了,陈公子,我姓周名楸,木字旁加个秋字的楸,公子直呼其名便是了,是真名。”

 
    少年笑着点头,“不知道周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情?”

 
    无头女鬼如今有了一颗脑袋,瞧着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周楸眨了眨一双秋水长眸,“陈公子先前曾言,我若是去往书简湖五岛派,会有机缘?”

 
    背剑少年沉默片刻,有点难为情,“瞎扯的。”

 
    周楸摇摇头,“我相信陈公子不是胡乱说的。”

 
    少年笑道:“为何?”

 
    她嫣然一笑,“女子直觉。”

 
    少年似乎并不着急刨根问底,对方为何鬼鬼祟祟尾随自己离开小镇,反而指了指合欢山,好奇问道:“周姑娘可知赵、虞两位府君的大道根脚?”

 
    周楸点头道:“一蟒一狐,俱是山野精怪出身,极有名气,一般修道之士不敢招惹,双方以一条大江为界,百年间,就有了江左有毒蟒,江右有妖狐的说法,是很后来才知道原来双方早就结为道侣了,等到那场大战落幕,两位府君各自占山为王,修补破碎山头,尤其是虞府君不知施展了何等神通手段,竟然能够将乌藤山搬迁至此,与坠鸢山作依偎状,对外说是嫁妆。实则……”

 
    说到这里,周楸有点难以启齿。

 
    少年倒是个老江湖,语气淡然道:“两山如‘交尾’,是一门颇为高深的道门房中术。”

 
    周楸小有意外,只是如今情势紧迫,就由不得她疑神疑鬼了,她眼神坚毅说道:“不过传闻赵府君其实是某个正统仙府出身,所以能够凭借道法压制天性和戾气。而坠鸢山中,自古就有一处禁制重重的隐蔽洞窟,内有石壁崖刻,曾经留下一句类似谶语的神异内容,‘毒雾飞鸢坠,腥风白蟒盘,一朝化蛟归海去,山中只留老头陀’。小镇山门口的那棵古树,便是赵府君的一根龙角雏形。寻常望气士所见的那张蛇蜕,其实是障眼法,其余一些个类似‘龙气缠古树’的说法,还有坠鸢山中那口温泉的常有虹光出废池,不过是赵府君故意让人散步出去的谣言罢了。”

 
    少年疑惑道:“周姑娘懂得这么多?”

 
    周楸犹豫了一下,“我是谍子出身。”

 
    此话一出,两两沉默。

 
    周楸其实一直在等对方询问自己的意图,结果看对方好像根本不感兴趣,总不能就这么耗着,她只得主动说道:“我们无法离开合欢山地界,就想着请陈公子帮忙将一位小恩公,将他带出此地,之后是往北,去青杏国京城,还是南下皆可。”

 
    “我们?”

 
    “某些难言之隐,恕我不能详细告知陈公子。”

 
    那草鞋少年说道:“周姑娘,我可是老江湖了,换成你,愿意在这么个穷山恶水之地,掺和这种事情吗?”

 
    周楸说道:“恳请陈公子相信,我们绝无任何歹意和险恶用心。”

 
    她从袖中取出两只钱袋子,“一袋小暑钱,一袋雪花钱,前者是酬劳,后者是那位于我们有恩之人的盘缠路费。陈公子只需要将他带离合欢山地界,之后便分道扬镳,在那之后,陈公子只管走自己的江湖路,这个于我们有恩之人,是生是死,但凭天命,总之都与陈公子无关了。”

 
    少年笑道:“即便我傻了吧唧信得过你们,可你们就这么信得过我?”

 
    周楸幽幽叹息一声,“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了。”

 
    少年点头道:“周姑娘这句话,才是实诚话,我比较爱听。行吧,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这趟镖,我接了!”

 
    周楸抛出那两袋神仙钱,她转头望向不远处,柔声道:“青泥,出来吧。都听见了,你就跟着陈公子离开此地,以后都别回来了。”

 
    亦是一个撑伞的,不过却是阳间人,并非鬼物,显然这两把油纸伞都有障眼法的功效。

 
    周楸与他挥手作别,不给对方言语挽留的机会,她身形一闪而逝。

 
    一个黝黑少年红着眼睛,咬着嘴唇,将油纸伞合拢起来,拎在手里。

 
    两人对视,差不多年龄,个头也差不多,黝黑少年还斜挎了个棉布包裹。

 
    那黝黑少年嗓音沙哑,主动开口问道:“听周姐姐说,你是个江湖高手。”

 
    一位四境武夫,他是有概念的。

 
    背剑少年点头道:“纠正一下,我不是一般的高手,是正儿八经的武学宗师。一般的江湖人士,学艺不精,根本走不到小镇,更走不出小镇。”

 
    那小镇少年才与这个叫陈仁的聊了一句,就有点烦对方了。

 
    周姐姐和他们,真没有看错人吗?

 
    他叹了口气,“我叫青泥,青色的青,泥土的泥,不是那个‘亲昵’……”

 
    背剑少年摆摆手,“一个假名,连姓氏都忽略了,你不用这么跟我解释,而且我贵人多忘事,记不住。”

 
    青泥一时语噎。

 
    陈仁问道:“怎么把油纸伞合拢起来了,不打开来,好隐藏身形?”

 
    青泥犹豫了一下,解释道:“我灵气不够,从小镇走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背剑少年开始挪步。

 
    片刻之后,青泥停步震惊道:“我们不是远离合欢山吗?为何是返回小镇?”

 
    陈仁没好气道:“你就没有看出你的周姐姐,已经心存死志,打算慷慨赴义了?”

 
    青泥站在原地。

 
    陈仁转过头,笑道:“就这么怕死?周楸养了一头小白眼狼么? ”

 
    青泥最终还是没有破口大骂。

 
    背剑少年径直前行,双臂环胸,“跟上,怕什么,返回小镇,一座合欢山而已,些许邪祟精怪罢了,谈笑间灰飞烟灭……”

 
    青泥脸色惨白无色。

 
    十分豪杰气概的背剑少年,突然神色慌张起来,一个弓腰前扑,往路边荒草丛一跃而去,使劲招手,压低嗓音喊道:“不妥,有鬼物过路!赶紧躲起来!”

 
    见那青泥还愣在原地,只得骂骂咧咧蹦跳起身,一把抓住那黝黑少年的脖子,往路边一丢,腾云驾雾一般,即将重重摔在草地中,又被那陈仁抓住肩头轻轻一放,最终两人一起趴在个小土坡后边,陈仁小声提醒道:“小傻子,要是能打开油纸伞就赶紧的,不行就屏住呼吸,别泄露了身上活人的阳气,这些鬼物凶煞对这个最是敏锐,可别连累了我……”

 
    青泥伸手绕到脖子,有点生疼,闷声道:“不用你教。”

 
    他在小镇长大,如何跟鬼物打交道,最是熟稔。

 
    十数头鬼物敲锣打鼓而过,为首一个身披铠甲武将模样的家伙,瞧见地上的那些脚印,再嗅了嗅,它蓦然一声暴喝,“谁?!滚出来受死!”

 
    青泥心一紧,不知哪里露出马脚了,照理说,按照周姐姐传授给自己的那篇口诀,是绝对不会泄露阳气的。

 
    黝黑少年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只见那个背剑的家伙近乎匍匐在地,已经逃出去数丈远,快是真快啊,几个眨眼功夫,草间窸窸窣窣,就没了身影。

 
    这家伙是打算将他撇下不管了?

 
    刚收了钱,就这么只管自己溜之大吉?

 
    书上不都说押镖的,都是舍生忘死的好汉?

 
    退一步说,多少得讲一点江湖道义和礼义廉耻吧?

 
    青泥躲无可躲,逃无可逃,只得壮起胆子站起身。

 
    按照周姐姐的说法,青泥没有练武的资质,只学了些三脚猫功夫,用来强身健体,关键是对付鬼物,毫无意义。而且那个刘伯伯说过,习武之人,若无拳意上身,都是空谈,对付几个市井地痞尚可,拿来杀妖捉鬼就免了。

 
    黝黑少年从袖中摸出几支小巧卷轴,猛然间一抖,哗啦啦摊开四幅不大的挂像,他再双指并拢,霎时间涨红脸,调用仅剩的一点天地灵气,那些挂像竟然悬空而停。

 
    青泥这一手,还真就把那些原本已经亮兵器的鬼物给吓住了。

 
    背剑少年蹲在草丛中,揉了揉下巴,这个化名青泥的小姑娘,还真是个练气士,不过只是一境,好像是刻意延缓了破境。

 
    倒也不难猜,没有合适的鬼道修行之法,在那座阴气极重、鬼魅横行的小镇,一个练气士,大活人,随便开府,汲取天地灵气,很难抽丝剥茧,祛除那些凶煞浊气,根基不稳,很容易被潮水倒灌几处本命气府,后果轻则伤及大道根本,重则心性大变,变得嗜杀。

 
    只是等他见到那四幅画像,便有点哭笑不得。

 
    有那位神诰宗祁真祁天君,道门老神仙嘛,昔年一洲仙师执牛耳者。

 
    还有两张画像,是曾经贴满一洲山下门户的袁、曹两幅彩绘门神。

 
    要说这三位,被那青泥拿来震慑妖魔鬼怪,辟邪……虽说没什么用处,可也算合情合理。

 
    只是最后一幅画像,青衫仗剑,是个年轻男子。

 
    陈平安一时无言,揉了揉眉心。

 
    只见那四幅悬空挂像,环绕少年,缓缓旋转起来,有模有样,还挺有几分仙家风采。

 
    而那拨过路鬼物先是充满警惕,还真怕遇到个山上修士,继而看那身形摇摇欲坠的黝黑少年,就开始嘲讽大笑,为首鬼将拔刀出鞘,砍了再说,路上就当宵夜了。

 
    若是这几幅挂像当真管用,那随身携带三教祖师的挂像,岂不是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只是片刻之后,为首鬼物便觉得如遭雷击,晃了晃脑袋,竟是双膝一软就要跪地,胡乱劈出几个刀花,咋咋呼呼,便挥刀边跑,一下子就没了身影,其余喽啰见机不妙,瞬间作鸟兽散。

 
    青泥颓然坐在地上,赶忙将那四支小巧画轴收入袖中。

 
    之前还被周姐姐和刘伯伯他们嘲笑来着,不曾想还真管用?!

 
    青泥转头看着那个背剑的王八蛋,正朝自己缓缓走来,一边走一边拍去头上的杂草和身上的泥土,点头道:“不曾想你还是个练气士,一只脚已经踩在山上了,可喜可贺,以后我们就以道友相称好了,青泥,好名字好道号,我认识一个道号与你只差一个字的,境界就挺高。”

 
    其实陈平安也觉得好笑,这算是被那青泥歪打正着了。

 
    只因为那幅挂像与他这个真人和正主,才几步远,无形中就有了一线牵引。

 
    青泥咬牙切齿道:“怎么说,还回小镇吗?!”

 
    陈平安笑道:“听你周姐姐的,远离是非之地,方才我就是试探试探你小子的胆识。”

 
    黝黑少年默默跟着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哪怕周姐姐看走眼了,可仅凭他一个人,是绝对无法活着走出合欢山地界的。这一路上,几乎每七八十里就一处大妖凶邪或是厉鬼的道场,凶险万分。去年冬末,曾经有一次趁着大雪天,周姐姐将自己护送到了合欢山边境,结果周姐姐敏锐察觉到一股隐藏气息,只是无法确定对方的方位,他们只得原路返回。没法子,周姐姐他们在合欢山地界,实在是树敌太多,其实自己是无所谓离不离开合欢山的,反而喜欢陪在周姐姐他们身边,但是周姐姐总说自己命不错,宜远游。

 
    远处,一个披甲汉子伸手摸着胡茬,“这算哪门子江湖高手?”

 
    她亦是满脸无奈,“兴许是我卦数不精,只是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汉子点点头,“没法子的事,只能听天由命。这丫头,一看就是个福大命大的,我就觉得她一定可以活着走出此地。”

 
    这下子轮到周楸倍感意外了,“真放心把她交给此人?”

 
    他点点头,“就当赌一把。”

 
    “就你的赌运,不总是输钱?”

 
    “正因为赌桌上一直输,相信赌桌外总有赌赢的一次。”

 
    “对了,刘标长,那几个鬼物方才为何自行退散?是你出手了?”

 
    汉子摇摇头,“怪事。我还以为是你的手段。”

 
    “不继续跟上一段路程?”

 
    “终有一别。何况我相信你的卦象结果。”

 
    两个萍水相逢的“少年”,各自都不言语,一前一后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一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蹲在一条河边掬水洗脸,腋下夹着一大堆衣物,赶忙丢在地上,站起身,小跑向那个背剑少年。

 
    陈平安停下脚步,皱了皱眉头。

 
    陆沉叹了口气,摇摇头。

 
    显然陆掌教要找的那个存在,并不是这个化名青泥的“少年”。

 
    那个存在,既然是在宝瓶洲,那么年轻隐官,重返家乡的马苦玄,或是顾璨,就都有可能碰到。

 
    而且他们的可能性,要比一般练气士更大,大上许多。只要与蛮荒天下和妖族因果纠缠越深,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这也是陆沉为何会主动找到陈平安的根源所在。但这只是可能性而已,天道无常,世事难料啊。

 
    陈平安也没有与青泥解释什么,问道:“先前泼墨峰那阵风,是你作怪?”

 
    陆沉委屈道:“怎么可能?!”

 
    那就是了。

 
    陈平安提醒道:“陆沉,接下来你找归找,记得下次就别跟我见面了,事不过三。”

 
    先有裁玉山散花滩,又有合欢山地界的泼墨峰,以及此地。

 
    陆沉开始转移话题,笑道:“有人评价你的书法,由印观字,输在天资不足,胜在用功颇深。”

 
    陈平安点头道:“是个很客观的评价。”

 
    陆沉转头望向那个黝黑少……女,笑道:“好造化,能让贫道与陈山主一同为你护道。”

 
    少女此刻心情糟糕至极,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哪根葱,只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陈平安以心声问道:“是青冥天下那边的哪位山上前辈?”

 
    陆沉卖了个关子,“一位高人,境界高,气性高,眼光高。”

 
    陈平安瞥了眼少女的挎包,里边装有那支大骊斥候精骑的腰牌。

 
    “之所以在此成为英灵,却始终徘徊不去,为何不作归鸟避窑烟。想必只因为心有执念,唯有二字,杀妖。”

 
    陆沉双手笼袖,缓缓道:“贫道瞎猜的,其中真正缘由,那位周姑娘说有难言之隐,肯定是很有些曲折了。”

 
    陈平安说道:“陆掌教,劳烦你送青泥离开合欢山地界,我回一趟小镇,可以将她安顿在青杏国京城的那座仙家客栈。”

 
    陆沉笑道:“何必这么麻烦,咱们仨一起回小镇就是了。”

 
    陈平安默不作声,陆沉笑道:“不妨听贫道的,算卦一事,想来周姑娘不如贫道精通。”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陆沉与那个黝黑少女笑嘻嘻开口道:“青泥道友,你与我们两个联手,可杀十四境!”

 
    青泥好奇道:“这位道长,十四境是什么境界?”

 
    按照周姐姐的说法,外边天地,无奇不有,可武夫境界不是最高才山巅九境,山上练气士出神入化才地仙吗?

 
    陆沉一本正经道:“十四境都不懂?就是十四个一境练气士!”

 
    少女看了眼吊儿郎当的年轻道士,再看了看那个遇事就跑路的背剑少年,觉得他们能成为朋友,真不是没有理由的。

 
    陆沉笑道:“山巅一阵风吹过,就扯出山外这么多的红线因果线。”

 
    言外之意,当然是说陈平安答应参加青杏国观礼一事。

 
    在那牛角渡,你陈平安一个无关善恶的点头而已。

 
    千万里之外,就是整个合欢山地界各有各的悲欢离合,兴许是咎由自取,可能是自作多福,抑或是命中注定。

 
    陈平安取出那只朱红色酒葫芦,只是喝酒。

 
    陆沉转头问道:“青泥小道友,先前四幅画像所绘神仙,你觉得哪一位最年轻英俊啊?”

 
    不等青泥回答这个白痴问题,就见那背剑少年一记抬手摆拳,打得年轻道士当场横飞出去,落地后便直挺挺不动弹了。

 
    被吓了一大跳的青泥,颤声道:“你这一拳是砸中了那道长的太阳穴?他真没事吗?”

 
    背剑少年没好气道:“看错了,是天灵盖,打得这位道长直接证道飞升了。”

 
    青泥到底是担心那人是否受伤了,她再次转头望去,只听那年轻道长轻喝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结果没能起身,整个人重新摔在地上,道士只得伸手撑地踉跄起身,使劲晃动肩膀,散落一身尘土。

 
    道士好像没事人一样,根本不与那背剑少年计较那一拳,问道:“青泥小道友,你与神诰宗祁天君很熟吗?这么巧,贫道也与他也有点渊源唉。”

 
    少女稍稍放心,板着脸说道:“我很熟悉祁天君,祁天君跟我不熟。”

 
    那个头戴莲花冠的道士以拳击掌,“又巧了不是,祁天君很熟悉贫道,贫道与祁天君不熟。”

 
    少女皱眉道:“道长说反了吧?”

 
    陆沉揉了揉下巴,假装沉思状。

 
    “青泥小道友,你觉得我陈兄弟人品如何,相貌如何?是不是当得起‘年少万兜鍪’一说?”

 
    “呵。”

 
    陆沉双手绕后抱住脖子,伸了伸懒腰,“若有谁知春来去,除非问取笼外莺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