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戏诸侯 作品

第704章 问拳之前便险峻(第2页)

 
    曾经一手扶植起了一座比如今绍元王朝更加强势的大澄王朝,大澄王朝覆灭之后,不过百年,便又扶起了一个更加庞大的玄密王朝。

 
    郁狷夫与那未婚夫怀潜,皆是中土神洲最拔尖那一小撮年轻人,只是两人都有意思,郁狷夫为了逃婚,跑去金甲洲在一处上古遗址,独自练拳多年。怀潜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跑去了北俱芦洲,据说是专门狩猎、收集地仙剑修的本命飞剑,只是听说怀家老祖在去年破天荒露面,亲自出门,找了同为中土神洲十人之一的好友,至于缘由,无人知晓。

 
    剑仙苦夏的那位师伯,周神芝,与怀家老祖一样,皆在十人之列,而且名次还要更前,曾经被人说了句脍炙人口的评语,“从来眼高于顶,反正剑道更高”。周神芝在中土神洲那座广袤版图上,是出了名的难打交道,哪怕是对于师侄苦夏,这位享誉天下的大剑仙,依旧没个好脸色。

 
    他们这一脉,与郁家世代交好。

 
    郁狷夫更是剑仙苦夏那位师伯最喜欢的晚辈,甚至没有之一。

 
    周神芝与人坦言我家子孙皆废物,配不上郁狷夫。

 
    要知道周神芝的子嗣,已经是以英才辈出、天生神仙种著称于世。

 
    周神芝宠溺郁狷夫到了什么地步?就是郁狷夫最早在中土神洲的三年游历,周神芝一直在暗中护道,结果性情耿直的郁狷夫不小心闯下大祸,惹来一位仙人境大修士的暗算,然后就被周神芝直接砍断了一只手,逃遁回了祖师堂,凭借一座小洞天,选择闭关不出。周神芝慢悠悠尾随其后,最终整座宗门全部跪地,周神芝从山门走到山巅,一路上,敢言语者,死,敢抬头者,死,敢流露出丝毫愤懑心思者,死。

 
    而郁狷夫的心大到了什么境界?反而埋怨周神芝退敌即可,应该将仇家交予她自己去对付。不曾想周神芝非但不恼火,反而继续一路护送郁狷夫那个小丫头,离开中土神洲到达金甲洲才返身。

 
    见到了迎面走来的剑仙苦夏,郁狷夫停步抱拳道:“见过苦夏前辈。”

 
    剑仙苦夏笑着点头,“怎么来这儿了?”

 
    郁狷夫说道:“练拳。”

 
    说了其实等于没说。

 
    剑仙苦夏却笑了起来,说了句干巴巴的言语,“已经是金身境了,再接再厉。”

 
    然后双方便都沉默起来,只是双方都没有觉得有何不妥。

 
    剑仙苦夏不是那种擅长钻营之人,更不会希冀着自己多照拂郁狷夫一二,以此赢得自家师伯的好感,而是确实苦夏自己就看好郁狷夫。

 
    至于郁狷夫,更是被笑称为“所有长辈缘都被周神芝一人吃光”的郁家人。

 
    怀家与郁家的那桩娃娃亲,随着时间推移,其实怀家老祖对这个脾气又臭又硬的丫头,并不喜欢,所以后来郁狷夫为了逃婚去走江湖,怀家上下,根本没有任何怨言,怀家许多长辈反过来安慰诸多郁家好友,年轻人多走走是好事,那桩婚事不着急,怀潜是修道之人,郁狷夫虽然是纯粹武夫,凭她的武道资质,寿命也注定绵长,让两个孩子自己慢慢相处便是。

 
    两人一起走回剑仙苦夏教剑处,苦夏示意郁狷夫坐在蒲团上,她也没客气,摘了包裹,又开始烙饼就水吃。

 
    林君璧睁开眼睛,微微一笑。

 
    郁狷夫她明明看见了,却当作自己没看见。

 
    宁府大门外的那条街上,一袭青衫的年轻剑仙,带着自己弟子缓缓而行。

 
    少年压低嗓音道:“姓刘的,我听说陈平安如今可牛气,有了个二掌柜的响当当绰号,尤其是他那个媳妇,在剑气长城这边,可厉害。郦剑仙私底下与我说了,她见不得那个宁姚,不然心里边会窝囊。”

 
    齐景龙没说什么。

 
    敲了门,开门之人正是纳兰夜行。

 
    齐景龙自报名号。

 
    纳兰夜行先是神色古怪,然后立即笑着领那师徒二人去往斩龙崖。

 
    原本正在勤勉炼气的陈平安,已经离开凉亭,走下斩龙台,笑眯眯招着手。

 
    白首原本瞧见了自家兄弟陈平安,总算松了口气,不然在这座剑气长城,每天太不自在,只是白首刚乐呵了片刻,突然想起那家伙是某人的师父,立即耷拉着脑袋,觉得人生了无生趣。

 
    纳兰夜行已经告辞离去。

 
    陈平安带着两人走入凉亭,笑问道:“三场问剑过后,觉得一个北俱芦洲显摆不够,都来咱们剑气长城抖搂来了?”

 
    齐景龙说道:“闲来无事,来见宗主与郦剑仙,顺便来看看你。”

 
    陈平安双手笼袖,斜靠栏杆,瞥了眼那个白首,难得,瞧着有些闷闷不乐?

 
    到了凉亭,少年一屁股就坐在陈平安身边。

 
    齐景龙倒是无所谓这些,自己这个弟子,确实与陈平安更亲近些。

 
    齐景龙笑着道破天机:“来这里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落魄山,某人听说你的开山大弟子才学拳一两年,就说他压境在下五境,外加让她一只手。”

 
    陈平安已经知道大概的下场了。

 
    齐景龙又说道:“你那弟子胆子小,就问能不能再让一条腿。”

 
    陈平安瞥了眼白首,憋着笑,“这都答应了?”

 
    齐景龙点头道:“答应了,某人还开心得要死,于是又说站着不动,让裴钱只管出手。”

 
    陈平安摇摇头,“不用跟我说结果了。”

 
    陈平安抖了抖袖子,取出一壶前不久从店铺那边蹭来的竹海洞天酒,“来,庆贺一下咱们白首大剑仙的开门大吉。”

 
    齐景龙摆摆手。

 
    白首抬起头,咬牙切齿道:“我敢保证,她绝对肯定必然十成十,不止学拳一两年!陈平安,你跟我说老实话,裴钱到底学拳多少年了,十年?!”

 
    陈平安直接将酒壶抛给齐景龙,然后自己又拿出一壶,反正还是蹭来的,揭了泥封,呡了一口酒,这壶酒似乎滋味格外好,陈平安盘腿坐在那边,一手扶在栏杆上,一手手心按住长椅上的那只酒壶,“我那开山大弟子是一拳下去,还是一腿横扫?她有没有被咱们白首大剑仙的剑气给伤到?没事,伤到了也没事,切磋嘛,技不如人,就该拿块豆腐撞死。”

 
    白首恼火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双手握拳,重重叹息,使劲砸在长椅上。

 
    齐景龙将那壶酒放在身边,笑道:“你那弟子,好像自己比横飞出去的某人,更懵,也不知为何,特别心虚,蹲在某人身边,与躺地上那个七窍流血的家伙,双方大眼瞪小眼。然后裴钱就跑去与她的两个朋友,开始商量怎么圆场了。我没多偷听,只听到裴钱说这次绝对不能再用摔跤这个理由了,上次师父就没真信。一定要换个靠谱些的说法。”

 
    白首黑着脸。

 
    背靠栏杆,双手捂脸。

 
    齐景龙提醒道:“我跟裴钱保证过,不许泄露此事。所以你听过就算了,并且不许因为此事责罚裴钱。不然以后我就别想再去落魄山了。”

 
    陈平安笑着点头。

 
    本来就没想着说她什么。

 
    白首嘀咕道:“我反正不会再去落魄山了。裴钱有本事下次去我太徽剑宗试试看?我下次只要不掉以轻心,哪怕只拿出一半的修为……”

 
    陈平安不等少年说完,就点头笑道:“好的,我跟裴钱说一声,就说下一场武斗,放在翩然峰。”

 
    白首顿时委屈万分,一想到姓刘的关于那个赔钱货的评价,便嚷嚷道:“反正裴钱不在,你让我说几句硬气话,咋了嘛!”

 
    当初裴钱那一脚,真是够心黑的。

 
    白首不光是七窍流血倒地不起,事实上,竭力睁开眼睛后,就像醉酒之人,又好几个裴钱蹲在眼前晃来晃去。

 
    关键是那个赔钱货的言语,更恶心人,当时白首脸色铁青,嘴唇颤抖,手脚抽搐。她蹲一旁,兴许见他眼神游移,没找到她,还“好心好意”小声提醒他,“这儿这儿,我在这儿。你千万别有事啊,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先前说话口气那么大,我哪晓得你真的就只是口气大嘞。也亏得我担心力气太大,反而会被传说中的仙人剑气给伤到自己,所以只出了七八分气力,要不然以后咋个与师父解释?你别装了,快醒醒!我站着不动,让你打上一拳便是……”

 
    后来白首便昏死过去了。

 
    陈平安笑眯眯道:“巧了,你们来之前,我刚好寄了一封信回落魄山,只要裴钱她自己愿意,就可以立即赶来剑气长城这边。”

 
    白首转头问道:“师父,我们啥时候回宗门啊?翩然峰如今都没个人打理茅屋,刮风下雨的,弟子心里不得劲儿。”

 
    这应该是白首在太徽剑宗祖师堂之外,第一次喊齐景龙为师父,并且如此诚心诚意。

 
    齐景龙想了想,“好歹等到裴钱赶来吧。”

 
    白首眼神呆滞。

 
    齐景龙说道:“对了,听说有个很了不起的武学天才,来自中土神洲,名叫郁狷夫,想要找你练拳。”

 
    陈平安笑道:“没兴趣。”

 
    白首有气无力道:“别给人家的名字骗了,那是个娘们。”

 
    陈平安愣了一下。

 
    总不能那么巧吧。

 
    齐景龙点头道:“确实是一位女子,跟你差不多岁数,同样是底子极好的金身境。”

 
    看到陈平安的脸色有些莫名其妙。

 
    白首眼睛一亮,“至于好不好看嘛,我是不清楚,你到时候跟她打来打去的,自己多看几眼,何况拳脚无眼,嘿嘿嘿……”

 
    然后白首整个人就像是炸毛一般,毛骨悚然,手脚冰凉,然后僵硬转头,看到了一位缓缓走入凉亭的女子。

 
    她明明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任何不悦神色,更没有刻意针对他白首,少年依旧敏锐察觉到了一股仿佛与剑气长城“天地契合”的大道压胜。

 
    她兴许只是稍稍流转心意,她不太高兴,那么这一方天地便自然对他白首不太高兴了。

 
    白首再次僵硬转头,对陈平安说道:“千万别毛手毛脚,武夫切磋,要守规矩,当然了,最好是别答应那谁谁谁的练拳,没必要。”

 
    陈平安伸手按住少年的脑袋,微笑道:“小心我拧下你的狗头。”

 
    齐景龙站起身,笑道:“太徽剑宗刘景龙,见过宁姑娘。”

 
    宁姚笑道:“很高兴见到刘先生。”

 
    白首伸手拍掉陈平安搁在头顶的五指山,一头雾水,称呼上,有点嚼头啊。

 
    陈平安双手笼袖,跟着笑。

 
    至于长椅上那壶酒,在双手笼袖之前,早已经偷偷伸出一根手指,推到了白首身边。这对师徒,大小酒鬼,不太好,得劝劝。

 
    宁姚坐在陈平安身边。

 
    白首坐到了齐景龙那边去,起身的时候没忘记拎上那壶酒。

 
    宁姚主动开口道:“我早年游历过北俱芦洲,只是不曾拜访太徽剑宗,多是在山下行走。”

 
    齐景龙点头道:“以后可以与陈平安一起重返北俱芦洲,翩然峰的风景还算不错。”

 
    宁姚摇头道:“近期很难。”

 
    齐景龙说道:“确实。”

 
    宁姚沉默片刻,转头望向少年白首。

 
    白首立即下意识正襟危坐。

 
    宁姚说道:“既然是刘先生的唯一弟子,为何不好好练剑。”

 
    虽然言语中有“为何”二字,却不是什么疑问语气。

 
    白首如学塾蒙童遇到查询课业的教书夫子,战战兢兢说道:“宁姐姐,我会用心的!”

 
    宁姚说道:“剑修练剑,需问本心。问剑问剑,是自己百思不得其解,便于无言天地以剑问之,要教天地大道,不回答也要回答。”

 
    少年委屈得都不敢将委屈放在脸上,只能小鸡啄米,使劲点头。

 
    不过宁姐姐说话,真是有豪杰气概,这会儿听过了宁姐姐的教诲,都想要喝酒了,喝过了酒,肯定好好练剑。

 
    齐景龙并不觉得宁姚言语,有何不妥。

 
    换成别人来说,兴许就是不合时宜,可是在剑气长城,宁姚指点他人剑术,与剑仙传授无异。更何况宁姚为何愿意有此说,自然不是宁姚在佐证传言,而只是因为她对面所坐之人,是陈平安的朋友,以及朋友的弟子,同时因为双方皆是剑修。

 
    宁姚起身告辞道:“我继续闭关去了。”

 
    齐景龙起身道:“打搅宁姑娘闭关了。”

 
    宁姚对陈平安说道:“家里还有些珍藏酒水,只管与纳兰爷爷开口。”

 
    齐景龙愣了愣,解释道:“宁姑娘,我不喝酒。”

 
    宁姚笑道:“刘先生无需客气,哪怕宁府酒水不够,剑气长城除了剑修,就是酒多。”

 
    陈平安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啊是啊。”

 
    偷偷朝宁姚伸出大拇指。

 
    其实那本陈平安亲笔撰写的山水游记当中,齐景龙到底喜不喜欢喝酒,早就有写。宁姚当然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