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七檀说到这里,朗目之中也似有泪光闪动,他长叹一声道:“可叹啊,我父亲将死却不自知,还以为大功告成,可以告慰先主公在天之灵了呢......”
苏凌也缓缓叹息道:“若五军都督皆愿反戈,兵变之事,倒真就有些胜算......只是你们还是小瞧了沈济舟,退一万步讲,五军都督皆听令于令尊,最多会措手不及,败出渤海城去,想要尽复五州......却是痴人说梦了......”
李七檀点了点头道:“苏凌啊,你说的不差......只是往事已矣,如今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当是时,我父亲一心复仇,更加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心中便是清楚最终力有不逮,可是就算胜算微乎其微,也总要试一试吧......”
李七檀又道:“那夜后,不过两日,这淳庸便又再来见我父亲,当时我亦在场,他们所言所讲,我听得清楚明白。那淳庸告诉我父亲,经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现如今,五军都督皆愿倒戈,奉我父亲之令,拥复渤海旧主......我父大喜过望,淳庸更言,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五军都督已然达成一致,于五日后,正月十五,元宵月圆之夜,发动兵变,到时烟火为号,五军齐出,诛杀沈济舟!”
“你们所谋,乃杀沈复韩,仅凭淳庸一句五军都督皆愿听命,便约定五日后兵变?如此大事,决定的如此仓促,这也未免太过儿戏了吧......令尊之败,情理之中也......”苏凌叹道。
李七檀苦笑一声道:“我父光明磊落,赤胆忠厚,如何知道那些阴诡之术?听淳庸所言,不曾见疑,于是便决定五日后。元宵佳节,月圆之夜行动。”
“那夜,万家烟火,炮竹声声,白雪花灯,团圆和睦。我却记得,我李府之内,我父集结两位都督麾下兵马,而淳庸未知,言说他和我父分头行事,去集结另两位都督兵马,到时两处齐动,南门北门齐齐掩杀,一举可破大将军府。自五日之前,大雪纷扬不断,元宵夜深,雪势更大,我牵着樱娘的手站在雪中,见我父身披重甲,提刀上马。身后兵马将士,闻风而动,那气势之昂扬,深深刻在我的心里。”
李七檀讲到这里,声音也变的激昂无比。
“当是时,随着我父振臂一呼,三军将士,皆呼口号,昂昂之音,震人肺腑。其号曰,诛沈复韩,还我河山!粉身碎骨,惟志不熄!三军将士声震苍穹,弥久不散。我放眼看去,那画面一直记在心中,不敢或忘。”
“冷风朔朔,烈马嘶嘶,三军肃杀,雪中悍刀,杀气凌天。”
李七檀缓缓讲述着,所有人都觉得身临其境,仿佛回到了那个月圆之夜。眼前白雪之下,悍刀杀气,三军昂扬。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令尊大人真乃知兵之将也!”苏凌赞叹不止。
“可是......便是这样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爱兵知兵的将军......却还是死了......这世间,真正有本事的人,却永远郁郁不得志,那些跳梁小人,阿谀奉承,溜须拍马,虚伪奸狡之徒,如这淳庸者,却能步步高升,飞黄腾达!苏凌啊,这世道,到底是什么世道?这世间如何有公允可言?”李七檀眼神冷意如芒,声音掩饰不住的悲愤与凄凉。
“唉......昔日我父李阐之败,今日我李七檀之亡,乃苍天无眼,令小人猖狂......”李七檀眼望苍穹,久久不语。
终于,他还是平复了心情,继续道:“我当时还小,但却还是知道我父亲此去,乃是拼杀决死,或许此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于是我大哭,拦着父亲的马不让他离去。我父命左右将我拖离,我记得我死命不从,哭的撕心裂肺,可我父心坚如铁,下了死令,那些士兵将我拖下,地上的雪倒灌到我的衣衫之中,刺骨的冰冷......”
“我被拖下之后,我父亲以为再无阻拦,便想下令出兵,却蓦地看到一幕......那一幕直到如今,犹如昨日,还时时鲜活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大雪漫天,纷纷扬扬之中,樱娘托着一只碗,碗中还微微的冒着热气,她托碗的手已然冻得通红......”
李七檀顿了顿,声音颤抖。
“大雪之中,小小的樱娘就那样托着那只碗,缓缓走到我父马头前,然后将这碗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向我父亲说......”
“她说,李世叔......今日是元宵佳节,万家团圆之日,您却要为樱娘上战场杀贼......她说,樱娘无以为报,谨奉元宵一碗......她说,李世叔......请您尝一口吧......樱娘等您得胜而回!她说,有您在侧,才是......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