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摔跤的熊猫 作品

第97章 第二次,弑君(第2页)

 谢玄衣衣袖微微颤抖,他看到了“木牛”的记忆……木牛生在贫困之家,因为饥荒之故,尚在襁褓之中,便被父母以低贱价格卖出,人贩将其送入了一位贵族府中,但这只是噩梦的开始,这贵族生性残暴,买下许多婴儿少年,丢到马厩牛圈之中,以饲料喂养,待其长大一些,便以贱畜取名,当做奴隶,每日鞭挞,每日羞辱。

 这便是木牛残魂之身如此脆弱的原因。

 他浑身上下,都是鞭痕,哪怕死了,也不得安宁。

 再后来,木牛被送去了大月皇宫之中,亓帝想要登仙,便需要耗费巨大国力,来建造祭祀高台,木牛成了贵族进献的苦力,每日搬运木石,不眠不休,他并非死于“献祭”,而是死于“力竭”……这个傻乎乎的大家伙,是为了铸造亓帝的登仙台,活生生累死的。

 谢玄衣看过许多人的魂海,但木牛这一生所经历的苦痛……却让他心颤。

 或许这个大家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便是死去之后,以离魅之身,来到铁锁巷中。

 “嘿嘿……”

 生之道则化作一道柔光,落在木牛头顶。

 这个蹲下身子,便与谢玄衣几乎平齐的大家伙,抱着膝盖,歪着脑袋,认真凝视着谢玄衣的面颊。

 他傻乎乎咧嘴笑了。

 离魅这种生灵,天生“低人一等”。

 意识回归虚空之后,木牛哪里还能回想起眼前的黑衫少年是谁?

 只是。

 有些事情发生过,便留下了痕迹。

 大家伙用力转动着脑袋。

 他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但却是隐隐约约觉得,这黑衣少年的面容有些熟悉,仿佛上辈子见过。在这痛苦冰冷的一生里,能给他带来温暖感觉的人,并不多……

 他傻傻笑着,笑着,身躯一点一点破碎。

 “……”

 谢玄衣伸出手掌,本想触碰木牛的面颊,可指尖落下,却只是触碰了个空。

 这一切都如梦,如风。

 他什么都看见了。

 却什么都留不下。

 生之道则……只能稍稍挽留残魂片刻。

 尘归尘,土归土。

 木牛的残魂,化为星星点点的辉光,与那涌入心湖的万千萤火一样,在短暂的摇曳之后,徐徐散开,消弭天地间。

 “亓帝……”

 谢玄衣鼻尖有些酸涩,他看着此刻心湖翻涌的那些荧光。

 萤火翻飞,化为烈潮。

 “为了登仙,当真连这些人的性命……都能视之不顾么?”

 谢玄衣缓缓收起生之道则。

 并非不愿挽留……

 若有可能,谢玄衣希望让大月国的可怜亡魂,多在这世间驻足片刻。

 只是,他实在不忍去看。

 亓帝为了成仙,已经疯魔。

 世人修道,所求为何……无非就是如意,自在,长生,不朽。

 亓帝明明已经得到了很多。

 可他却心甘情愿,将一切都舍弃,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成仙”二字。

 谢玄衣驻足许久,最终他选择退出心湖。

 ……

 ……

 谢玄衣睁开眼,不出所料看到了陆钰真的关切目光。

 “参悟生之道则的滋味……如何?”

 陆道主笑眯眯开口。

 “不怎么样。”

 谢玄衣摇了摇头,如实回答。

 这个回答,让陆钰真有些意外。

 陆道主一时之间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什么。

 “亓帝还未彻底‘寂灭’。”

 谢玄衣望着远天,那逐渐破碎的巨大法相,他轻声道:“可否让我与他说几句话?”

 “随意。”

 陆钰真隐约猜出了谢玄衣不开心的原因,他捧袖淡淡道:“你若愿意,也可亲手将最后一刀斩下,省得我麻烦。”

 飞云掠去。

 很快,谢玄衣来到了那巨大法相的头颅位置。

 如意大道已经破碎。

 亓帝的残念,与如意道火一同点燃,这尊通天巨人,浑身都燃烧着火光,四肢如流云一般断裂,焚灭……

 此刻的亓帝,就坐在法相眉心的火烧云中。

 他浑身都燃着光火,气息跌落到了极点,却仍然想要保持着帝王的威压,硬撑着坐在虚无的火椅之上。

 君主失去家国,天人跌下神坛。

 他本是拥有一切之人。

 可如今,一无所有。

 点燃道火之后,亓帝便和那大月国的亡魂一样,注定要燃尽自身,迎接不可逆转的寂灭。

 “到了。”

 陆钰真踩着白纸流云,轻声道:“虽然即将迎来寂灭,但他毕竟是‘天人’……我们离远一些,免得横生意外。”

 谢玄衣点了点头。

 他望着坐在火海中的男人。

 很巧。

 亓帝此刻也抬起了头,望向了自己。

 两道目光,再次对碰。

 “不死泉……”

 亓帝率先开口,他望着此刻站在白纸流云上的二人,忍不住自嘲笑道:“倘若知晓世上当真有如此神物,孤当初何必费尽心思,掏空家底,建登仙台,将这条真龙拘来,尝试飞升?”

 战败之后。

 亓帝的精气神,都仿佛垮了。

 他虽然坐在火椅之上,但整个人的气势,却跌落到了谷底。

 “……?”

 谢玄衣微微皱眉,他从亓帝这番话中,隐隐觉察出了不对。

 他知道,青鲤是被拘来的。

 可是,亓帝举国之力,建造登仙台,难道就只是为了拘留青鲤?

 “足足九百万人……”

 许久之后。

 谢玄衣终于开口。

 他望着亓帝,认真问道:“这一千年,你看到大月皇宫门口堆叠的尸山血海,当真不会心痛?”

 “心痛?”

 亓帝怔了一下。

 他怅然若失,喃喃自语道:“孤自然是心痛的……千方百计,好不容易等到的一刹良机,孤没有将其抓住……”

 “倘若再来一次,孤定能屠龙,定能飞升……”

 谢玄衣彻底沉默了。

 亓帝,从不觉得自己错。

 他只是悔恨,自己没有抓住机会,没有让这条真龙伏诛。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陆钰真看出了谢玄衣的沉默缘由。

 他轻声开口。

 谢玄衣摇了摇头,他想问的其实并不多。

 “那么,动手吧。”

 陆道主注视着火域中的男人,眼中有唏嘘,也有戏谑。

 他轻轻道:“第二次弑君……这活儿你熟,还是交给你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