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鸟崽在阿父肩膀上蹦跶了两下:
“啾啾!”
秦政回神,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他:
“你说鸟语,我可听不懂。”
因为扶苏说的不是正经鸟语,他只是单纯地在学鸟叫逗阿父开心而已。他可不会鸟语,玄鸟也没有成型的语言,发出鸣叫只能传达一些简单的情绪。
人类的力气对于小鸟来说还是太大了,所以小鸟崽被弹得歪了歪。要不是抓紧了阿父肩膀上的衣服,肯定要摔下去。
说起“抓紧”,其实没用力气。
小鸟是这样的,不使劲的时候爪子就是牢牢抓着东西的。使劲的时候反而会张开爪子,所以鸟儿夜里睡着也不担心从树枝上掉下来。
扶苏没使劲,他的小爪子就稳稳地勾着衣服。他扑棱了一下小翅膀站稳,就要往阿父颈窝走,和阿父贴贴。
结果爪子忘记使力,一抬脚把肩上的布料勾出了个丝。
这衣服娇贵,实在是太容易勾线了。
小鸟球球心虚地松开爪子,假装无事发生。按照计划蹭到肩窝,看起来乖巧极了。
秦政没再管他,抬步走入了城中。
司马玮领兵进京去了,但城中并未受到太多影响。顶多就是他带走了大量兵马,所以城池的守备力量变得空虚了而已。
主脑给父子俩安排了望族子弟的身份,然而只是进行了一番舆论造势罢了。实际上他们在城中也没什么田产,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荆州其他地方来的世家子。
楚国地处在汉水畔,往北就是长安,距离不远。这地方以前是益州的,后来划分去了荆州。
因而楚王司马玮掌管荆州兵马,这几年也陆续有荆州其他地区的人才前来投奔,秦政夹杂在中间并不显眼。
西晋的分封和汉朝不一样。
汉朝封王,国内是有国相一类的政府班子的。西晋的王国没有这些,诸侯王不掌握地方政权。
但是西晋的王权力还是很大,因为他们掌握兵权。不知道司马炎他们怎么想的,给诸侯王极大的兵权,直接导致诸侯王互掐,打得你死我活。
可能是觉得大汉之前兵权发放给地方刺史,刺史反叛朝廷之后,汉朝皇帝手里没有兵权十分被动。
于是干脆把兵权都牢牢掌控在自己人手里,自家亲戚顶多造反夺位,肉好歹是烂在自己锅里的。
这个思路但凡换成正常王室都还好。
扶苏以前也是这个思路,所以秦十世这不就找宗室子平乱,最后把王位拱手让给箫韶了吗?
但问题在于,司马氏不是正常王室。
或许是继承了司马懿父子的狠毒自私,这些司马氏的诸侯王也只在乎自己。他们完全没考虑过自己人打得昏天黑地,会不会给敌人机会偷家。
扶苏小声和阿父吐槽:
“司马昭纵容臣属弑杀曹髦,当街诛杀天子,致使司马氏千百年来遭受口诛笔伐,实在短视。”
其他人杀皇帝都是秘密进行,不管如何都得粉饰太平。哪怕扯谎说是病逝都好,哪有不管不顾直接动手,还让史书记录下来了的?
司马氏倒好,开了这个坏头。不仅自家被钉死在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还叫后头的臣子有样学样,一个比一个嚣张。
天子的权威遭受到毁灭性冲击,简直堪称野蛮。
有这么短视的长辈,也不怪后头的八王一个两个都不管不顾,这就是家族遗传。
秦政微微颔首:
“晋之前,便是曹操再如何嚣张,表面也要尊奉天子的。”
曹操对汉献帝不客气的时候,说话也会注意一点措辞。语气如何不善是一回事,用词不能给人抓到把柄。
毕竟史官记录可能会把你说的话一字不差地记下,却不见得会花费笔墨详细描写你的表情和语调。
晋朝之后,南北朝甚至出现了个公然嘲讽皇帝“陛下何故造反”的权臣,这个时候说话明显就不剩一点客气了。
秦政走向城中最煊赫的府邸。
这应该就是司马玮的楚王府了,他没带妻妾儿女进京,如今家小都在封地中。回头司马玮在京城站稳脚跟,便会将家小接入京中。
司马玮被处死的时候,他们倒是没受到牵连。但是也没什么用,等匈奴将军攻至宁平城时,就会遭到截杀。
门房见来人虽然不认识,却通身气度不凡,不敢轻易阻拦对方的拜见。
哪怕他连一张拜帖都没奉上,只简简单单丢下一个名字“秦正”。门房也客客气气地请人先等一等,他去通传王妃。
司马玮如今才年方二十一,是个冲动且拥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
他就是贾南风手里的棋子,被贾南风利用着先后铲除了好几波敌人。榨干利用价值之后,直接诛杀。
后头的纷乱其实他没参与,毕竟他那会儿已经死了。
司马玮的行为和五胡乱华没什么关联,他就是纯纯的工具人。贾南风刚刚成为皇后没什么实权,为了对抗太后一党,才招他入京的。
等到处死司马玮后,贾南风大权在握,平平稳稳当了八年的皇后,天下治理得也尚算不错。
本来如果她不接着搞事的话,晋朝还不至于一路滑铁卢。可她不甘心以后继位的不是她的儿子,为了能继续当太后掌权,她挑起了第二波动乱。
这一波,才是葬送西晋和中原的罪魁祸首。
后世笼统地将这两拨战乱合并称之为“八王之乱”,司马玮泉下有知能气死。
他就单纯想帮陛下和皇后扫清阻碍,后头诛杀司马亮也是因为司马亮那一方先撩者贱,以及贾南风给他下了天子密诏。
搞定司马亮后臣属劝他趁机扩大势力,他都没答应,其实没多少野心。被害死之后还得和其他几个诸侯王一起担骂名,实在冤得不行。
司马玮本人的风评其实也挺好的。
他因为生性开朗爱好施恩的缘故,很得民心。听说过他被诛杀后,百姓还为他建立了祠堂。
司马玮的王妃和他一样,没什么坏心眼。听闻有人入府拜见,犹豫了一下就点头答应见一面了。
秦政很快见到了这位史册上毫无记载的楚王妃,是个温柔爱笑的女子。
楚王妃轻声细语地说:
“楚王入京去了,如今不在府中。本来不该邀请先生入府一叙的,只是我想着只打发个仆从告知你一声,实在有些失礼。”
所以楚王妃亲自来相告了。
虽然不知这位秦正是何许人也,但门房说他气度不凡。楚王妃忖度着可能是什么大才来投奔她夫君,自然不愿意做得罪人的事情。
扶苏鸟崽探头看了一眼:
“啾。”
楚王现在才二十出头,他儿子估计也就两三岁。二十年后跟随其他皇亲国戚一起紧急向东方撤退避难,结果中途被匈奴截杀。
楚王妃年纪轻轻守寡不说,好不容易儿子养大成人,又飞来横祸。
真惨。
偏偏匈奴入侵和她家无关,是第二波的几个诸侯王打急眼了,有个叫司马颖的蠢货想利用匈奴势力帮自己夺取皇位,引狼入室,导致了这桩悲剧。
秦政伸手把儿子按回去,不许探头。
楚王妃看见这只胖乎乎的小鸟,抿唇一笑。想起府中养的鸟儿,便命人去取了调配好的谷子,说要送给先生。
虽然扶苏不吃谷子,但秦政还是收下了她的好意。
而后秦政说起来意:
“在下此番前来,是救楚王性命的。”
楚王妃微微一愣,而后大惊。
她倒没有直接反驳和斥责,毕竟这回丈夫入京,她也是有些忧虑的。现下听到秦政这么说,有一种担忧得到证实的踏实感,反而坚信不疑了。
楚王妃紧张地问道:
“朝中果然不怀好意吗?!”
她丈夫是诸侯王,先帝子嗣,有继位权。如今的皇帝却是个傻子,生理意义上的傻子。对方在智力方面存在先天缺陷,心智维持在年幼时期。
楚王妃一直担忧新帝的拥护者会不会容不下他的兄弟们,毕竟傻子的兄弟死光了之后,就再没有人会质疑先帝为什么要挑选他当继承人了。
秦政微微颔首:
“皇后想借楚王之手处理掉朝中势大的敌人,而后楚王便没有了利用价值,还会威胁到皇后的权势。”
楚王妃咬了咬牙,想起丈夫对皇后毫不设防的态度,干脆俯身下拜。
“求先生救我夫君性命!”
楚王死了她也讨不了好,皇后想杀害楚王必然要找个能堵住悠悠众口的借口。到时候少不得给楚王泼点脏水,如此一来留下的孤儿寡母也会处境艰难。
秦政示意仆从将她扶起来: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楚王死不死不要紧,要紧的是拿到楚王手里的兵权。
智脑不懂人类的勾心斗角,它单纯地觉得楚国的国主要死了,这个封地就是无主之物,可以叫主人来抢夺。
却不知道封地里没有完善的王国班子,而且天下大乱之前,别人也不会认突然冒出来的乱臣贼子。
楚国唯一有价值的是兵权。
想要拿到兵权,手里得有一个诸侯王当棋子。楚王好骗,楚王的儿子年幼,无论哪个都是合适的人选。
如果选择楚王的话,就要想办法越过他的其他心腹,成为他账下的第一人。但好处也很明显,可以拿到整个荆州的兵权。
而选择年幼的楚王之子,虽然没了竞争对手,兵权却会大大缩减。贾南风诛杀楚王是为了收回兵权,当然不会让楚王那可能还在吃奶的儿子继承这些军队。
秦政的镇定感染了楚王妃。
楚王妃深吸一口气:
“先生可有落脚之处?若是没有,还请接受妾的一番好意,妾可以为您安排一处宅院。”
楚王不在,她不好直接邀请对方住在王府里。但她能安排个就近的宅邸,方便后续商议计划。
秦政欣然接纳:
“那便有劳王妃了。”
院落就在王府隔壁的一条街上,这里是楚王置办的宅院,仆从也是现成的。不过楚王妃还是额外增派了一些人,担忧原本的人手不够用。
管事上前来迎接:
“先生是独自一人吗?”
他是在问当家夫人之类的亲眷可是还在城中客舍暂居,是否需要他遣人去将她们接来。
秦政答道:
“这次出来只带了长子。”
管事就懂了:
“可要派人去为君郎领路?”
秦政微微摇头道了声不必,只说儿子不知逛去了何处,入夜前会回来。
管事不明所以。
心说君郎又不知宅邸在哪里,他如何能回来?但看先生并不担忧,只能猜测他们父子之间有特殊的传讯手段。
秦政进屋落座,把肩头的小鸟崽捉了下来。扶苏乖乖缩着翅膀,瞪着黑亮的豆豆眼看着阿父,一动不动。
秦政轻轻捏了捏他的小爪子:
“现在倒是乖了。”
之前在路上可闹腾,看什么都稀奇,想飞过去仔细瞅瞅。大约是不太习惯这种世界变大了的视角,而且鸟类的视野是很广的,有些小鸟还能看见背后发生的事情。
扶苏鸟崽歪头:
“啾!”
秦政扫了一眼,桌案上有楚王妃送的谷子。
仆从已经贴心地倒了一小碟出来,那是用五色黍子和粟米草籽等混合搭配出来的,品类非常丰富,很能吸引素食类的小鸟。
秦政坏心眼地捏起一粒黍子递到儿子嘴边,含笑说吃吧,小鸟就该吃这些。
扶苏立刻挣扎起来,啾啾啾地抗议。
父子俩玩闹了一会儿,险些把谷子撒得到处都是。最后只撒了满桌,也没吃哪怕一口,又被侍者重新归拢起来了。
秦政护着小鸟崽同侍者说:
“他许是不爱吃这个,你拿去喂外头的鸟雀吧,省得浪费了。”
侍者连忙答应下来。
天黑的时候,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人来到了秦府门口。身边跟着几个高大的武者,似乎是部曲护院,负责保护他的。
一名部曲沉默地上前扣门。
门房探头询问:
“来者何人?”
部曲没有回答,而是退开几步露出了身后的少年郎。
少年人弯眉笑笑:
“我来寻阿父。”
门房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可是君郎归家了?快快请进!”
他见少年人的穿着和秦先生如出一辙,都是玄红配色的深衣,和时下的流行不太一样,有些复古的感觉。
这几年文人士子越发飘逸风流起来,好些人已经不爱穿得如此正式了,尤其是没有官身的那部分。
门房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君郎名姓。”
扶苏偏头冲他微笑,看起来脾气极好的样子,倒叫见多了傲慢世家子弟的门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
扶苏答道:
“我名秦胥。”
门房又问起扶苏身后沉默跟着的几位。
扶苏心道这是兵马俑,不会说话,只能听令打架。不过嘴上却答是家中部曲,他年纪小出门父亲不放心,得有部曲贴身保护。
门房将君郎领到了正院,而后客客气气地邀请几位壮士去隔壁的偏院居住。又问了要不要食水和沐浴,兵马俑一概摇头拒绝了。
秦政听到通传偏头看过来。
见儿子变成这番少年人模样,顿时知道这又是调皮了。
扶苏小郎君像模像样地上来拜见父亲,青葱水嫩的模样一点看不出来内里有多缺德蔫坏。
侍奉的仆人都被蛊惑了,一见便心生欢喜,眼睛都亮了起来。家中君郎看起来就是位少年英才,跟着这样的主角肉眼可见地未来可期。
楚王妃的意思是以后他们就是秦府的仆从了,秦先生是楚王非常看重的大才,不可轻忽怠慢。
秦政放下书册招呼儿子过来坐:
“阿苏,来瞧瞧这个。”
扶苏规规矩矩地在父亲身侧落座,微微倾身看去,姿态比任何贵族看起来都要优雅得体,显然出身极佳。
周围的侍人看得眼睛又是一亮。
秦政:……
秦政瞥了一眼装模作样的儿子,倒是没有拆台。
他说起正事:
“先帝驾崩前担忧太子妃祸乱朝纲,特意安排了三个儿子钳制她。秦王都督关中,楚王与淮南王镇守要塞。”
扶苏秒懂:
“可惜楚王未曾领悟到先帝的意图,错以为先帝是想叫他辅佐今上与皇后。但皇后约莫是清楚真相的,自然不会放过他。”
秦政颔首:
“除却楚王之外,秦王与淮南王也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秦王并不愿意接这烫手山芋,但他舅家却容不得他逃避。”
秦王司马柬的舅家便是今年头一个被贾南风收拾掉的太后母族。
待到杨太后失势、舅族被覆灭,下一个必然轮到他。杨家的倒台就发生在三月份,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
都城这会儿估计乱成一锅粥。
要不了多久,杨家就会成过眼云烟,之后秦王就会频繁请辞。
但这个时候想走已经迟了。
贾南风干掉了他的亲族,怎么可能容许他离开?放任他去外地坐大之后,举兵回来复仇吗?
何况京中还有别的势力存在,各方的小心思都不少。
扶苏想了想:
“朝中如今还有汝南王在呢。”
汝南王司马亮,是司马懿的儿子。他辈分很大,比先帝司马炎还高一辈,是如今晋惠帝的叔祖父。
贾南风第一刀先斩杨家,接着就是司马亮和他的党羽。收拾掉这两个京中巨擘后,就可以放心地干掉工具人楚王了。
汝南王也不是个傻子,自然知道自己同样非常扎眼。所以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潜在的同盟离开,只会极力挽留秦王,继续掌控关中兵马。
一旦秦王走了,哪怕秦王是回他的封国去,而封国秦国同样在关中地区,贾南风也总能找到借口收缴走关中的兵权。
届时贾南风手握关中大军,想处死汝南王甚至连阴谋诡计都不用施展,直接动手就行了。
秦政展开了一卷空白的帛书:
“画吧。”
扶苏默契地提笔沾墨,开始画舆图。
楚王妃手里没有这种机密物品,东西都被锁在书房中。时人已经开始防备女子掌权了,楚王妃自然没资格去接触这些。
所以哪怕她很愿意多提供一些帮助,却也拿不出像样的资料来。如舆图这种,只能扶苏回忆着汉末时期的地形亲手绘制出来。
扶苏边画边调侃父亲:
“阿父硬生生等我归家才叫我画这个,自己宁愿没有舆图参照也不动笔。”
秦政想想自己画的舆图,心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画得实在不太好,只能勉强看一看。
历史上有些保存下来的地图看起来格外丑且不怎么还原真实地形,大抵并不是因为当时的古人无法画出还原度高的地图,只单纯是因为作图者水平太差。
对此,始皇帝陛下表示——朕和臣子能看懂不就完了?朕又没学过作画控笔,画得抽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练过控笔是这样的。
脑子:画一条优美曲线。
手:画劈叉了。
脑子:圆圈,圆圈总会画了吧!
手:画了半个完美的圆,剩下半个变成椭圆了。
舆图还不如画画呢,各种河流山脉走向稀奇古怪。想画个大致能看懂的不难,想画得精准就很考验功夫了。
扶苏很快完稿:
“父亲大人请看。”
秦政欣赏了一下赏心悦目的舆图,满意地点了点头。还是这种图看着比较顺眼,拿出去是能当国宝的程度。
秦政顺便拉踩了一下,觉得这图比燕国当年献给他的督亢地图精美得多。
旁边侍奉笔墨的侍官眼睛都看直了。
他是楚王妃特意从楚王书房那边调过来的,和其他要留在秦府的侍者不同。是过来听候差遣,随时帮忙提炼重要信息,好传递给王妃早做准备的。
所以这人见识过不少舆图,精细准确的也不是没看过。但现场盲画还能画得如此像模像样,就很令人震惊了。
这图上连汉水分支都画了出不好,可光看君郎的绘图效率,这也太高了点吧?
秦政父子也知道这名侍官的定位。
所以特意没有遣退他,而是当着他的面讨论这些。不仅是借此给楚王妃传达一些讯息,也是在展示自己的能力,加重己方身上的筹码。
侍官忍不住小声问道:
“奴听闻汝南王如今还在封地,似乎并不在京中?”
所以京中的争端应该牵连不到他头上才对,他为何要拉拢秦王一起抗击皇后呢?
这个问题他确实不懂,但并不是为了自己询问的。他只是一介小小的侍官,问东问西会惹人厌烦,也显得插手太多。
不过如今他得帮楚王妃多打探一些内幕消息,所以这问题实则是替王妃问的。问清楚了,他才好转述给王妃殿下。
扶苏耐心地解答道:
“当初先帝病重时预备下诏书令汝南王与太后的父亲杨骏一起辅佐今上,但杨太傅势大,先帝还未驾崩他便公然借阅本该封存的遗诏。”
“后来勒令他归还诏书,太傅也不肯。先帝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准许了叫太傅独自做辅政大臣。”
“先帝驾崩之后,汝南王自然担忧太傅会对自己下手,这才仓皇逃回封地。但太傅如何能甘心如此?有机会必会归朝复仇。”
侍官恍然大悟。
他们楚王是奉皇后密诏进京伐杨的,未可知其他诸侯王是否也接到了密诏。
事实也确实如此,汝南王同样接到了密诏。可因为是密诏,楚国众人并不清楚汝南王也进京了。
要不是楚王出发之前还清点了将士随行,只怕楚国国内的大家都得被隐瞒过去,还以为楚王依旧在封地中呢。
如今,侍官被扶苏点醒,一下子意识到皇后并不只召了楚王一人。
众人皆知杨氏一族过于嚣张,先帝在位时就排除异己。仗着先帝晚年荒废政务,公然搞结党营私。
明朝有个传为佳话的“三杨”,说的是三位杨姓的四朝老臣兢兢业业为大明奉献,将国家治理得很是不错。
晋朝也有个“三杨”,却是骂名。说的是太后娘家三位长辈联手在朝廷上搅弄风云,打压旁人。
所以皇后一跑地出发了。
众人早就看不惯杨氏乱国,如今杨氏手里没有什么兵权,正该趁机剪除。否则等他们再发展一段时间,开始插手军部,那可就不好对付了。
只是楚王没多想,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单纯。
楚王是去帮陛下肃清朝野的,汝南王是去干什么的?
秦政点了点汝南国的位置:
“汝南国位于都城洛阳的南部,距离关中也不远。”
都说八王之乱是贾南风一手策划的。
第二阶段打红眼了先不说。
第一阶段肃清朝野这一部分,确实不冤枉她。贾南风挑选的两个入京人选都不是乱挑的,她可不是看谁离得近,于是就近找的帮手。
她选的一个楚王,是个好用的工具人。人傻好骗,热血爱国的小愤青,非常适合用完就丢,收拾起来毫无难度。
另一个老狐狸汝南王虽然不好骗,可他不仅和自己的敌人杨家有仇,还手握重兵会对自己形成威胁。
先把人骗来干掉杨氏,然后再骗楚王去杀了汝南王。最后干掉楚王,弄死秦王。
这些王死了,军权说是应该给子嗣继承。可这里头好几个年轻人呢,子嗣都是小孩子,小孩子如何能掌兵?
再说了,就算继承也该继承封国的军队。一州大军哪能随意托付出去,这里头操作空间可太多了。
所以这么一来,关中的兵权、荆州的兵权、豫州的兵权,全都成了她的囊中之物。司隶乃至周围两个繁华大州都落入贾南风掌控,才有她后面大展拳脚的机会。
否则她凭什么大权在握呢?
就靠她是皇后?
秦政感叹:
“实在是个能干的人。”
如果不是皇后就好了,不是皇后就可以招揽到麾下。
如今贾南风当上了皇后,她不会再甘心给别人打工的。她的目标是成为太后,自己执政,掌握所有权柄。
侍官听罢若有所思。
待到父子俩去休息了,他急匆匆去了王府禀报。
楚王妃听他的描述,越听越是心惊。
“皇后殿下召入京城的诸侯,竟都是想要剪除的。”
剪除之前还要谋算着榨干他们的利用价值,真是好歹毒的计策。难怪先帝敢让傻儿子继位,约莫就是打着叫皇后代替丈夫执政的主意。
只是先帝算计得太好了,活像是在做白日梦。
他光想着叫皇后帮着理政,等太子长成后,皇后就可以退下去了。聪慧的太子可以接手朝政,大晋也不会出现问题。
为了防备皇后对不是自己所生的太子不利,还安排了三个儿子制衡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万无一失了。没想到皇后上位先收拾三王,三王一死,估计太子也得上路。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还想让贾南风给他们司马家当牛做马。
楚王妃气得脸都白了:
“真是!真是!”
她不能说辱骂先帝的话,但她真的很想让司马炎倒一倒脑子里的水。
是什么给了他自信,觉得自己的三个儿子一定能压住一个贾南风的?现在看样子三人被玩得团团转,根本没有一点抵抗能力!
一个昏招害了三个儿子,他可真行,儿子的命不是命?
楚王妃深吸一口气:
“大王短时间内不会出事,皇后还用得上他。你们去做好准备,我要请秦先生随我一起前往都城。”
她了解楚王,就算在京中大权在握,也不会主动把家眷接过去。因为楚王的志向就不是当个摄政王,他还打着忙完了就回楚国的主意呢。
历史上下属劝他扩张势力,用的借口甚至都是“大王不如增强自己手上的势力,如此也好帮扶帝室,安定天下,光靠手上的人马还是不太够”。
但司马玮不想让妻儿离开安稳的楚国,贾南风却不见得这么想。她肯定愿意手握人质的,这样收拾楚王时就能更加轻松了。
而且这样等楚王一死,还能立刻安排好继承事宜。孤儿寡母在她手里,还不是她怎么说就怎么办。
最终楚王长子没能继承楚国,被打发去襄阳了。
楚国好歹有司马玮打下的基础,可能还会乖乖听从母子俩的号令。襄阳却不同,离得远,谁还认你楚王亲眷的名号?
楚王妃道:
“大王不会叫我入京,我也只能主动前往都城了。倘若先生独自前去,我怕他不信先生的话。”
有她帮着劝一劝也好。
年轻人一腔热忱,不是外人跑你哥哥嫂子要害你,他就会信的。
次日楚王妃前来拜见先生。
进屋后她急切地询问道:
“不知先生何时可以动身前往都城?”
她还想问问要怎么不惊动皇后就进入洛阳城中,和丈夫接上头。她还挺害怕自己一进去就羊入虎口,直接被皇后秘密派人关押起来的。
秦政示意她不要着急:
“暗中前往,才更容易出事。”
楚王妃立刻明白了:
“要大张旗鼓地前去?”
秦政颔首。
偷偷跑过去,别人都不知道你来了,那才是一绑一个准呢。贾南风如今还不愿意和楚王撕破脸皮,私下里把人绑了才稳妥。
可是如果楚王妃声势浩大地入京,她就不能轻举妄动了,不然人不见了肯定会引起骚乱。
楚王妃有些迟疑:
“皇后不好随意出手,那其他人?”
她丈夫在京中眼看着敌人不少,敌人可不怕撕破脸皮。比如汝南王,说不准就会直接派兵伏击她的车架。
扶苏倒是笑了笑:
“王妃多虑了。”
不到水深火热的时候,汝南王不会出此下策的。何况两人的争端还没那么快爆发,他们抓紧时间出发,就不会有事。
楚王妃于是去准备行囊了。
她没带孩子一起去,而是托付给了母族照看。京中太危险了,刚断奶的娃娃过去了很容易出事。
隔了几日,等杨氏伏诛的消息传来,她便上路了。特意带了不少士兵护送,出发时才给丈夫送了信去。
楚王司马玮接到信件时已经过去两日了,两地离得不远,就算车马走不快,王妃应该也要不了几天就能抵达。
楚王非常不解:
“王妃为何突然前来?”
前来也便罢了,书信里还写自己收到了叫她入京的消息,已经出发了。他何时给王妃传信,让王妃入京的?
楚王察觉到了不妙。
他立刻招来舍人岐盛:
“先生你看,这可是杨氏余党的计谋?”
他怀疑是杨氏想要报复他,所以给他的家眷传假消息。就为了在路上伏击,杀了他的家眷泄愤。
岐盛皱眉:
“应当不是,杨氏手中可没有兵权。倒是汝南王,不太安分。”
杨氏伏诛的消息是两天前传到楚王封地的,却不代表杨氏一族刚被处决两天。消息又不是快马加鞭传出去的,慢悠悠地传,事情早过去十来天了。
这十来天里汝南王自恃功高,有些事情做得比之前的杨氏还嚣张。又在私下里谋夺楚王兵权,因此和楚王渐渐交恶。
汝南王夺不走兵权,便想着把人远远打发了。所以他提议叫楚王回封地去,楚王却不肯。他回去了汝南王只会更加过分,那他这一趟不是白来了?
因而楚王坚持留在京城挟制汝南王。
现在听门客一说,楚王也觉得有道理:
“叔祖父许是借此警告我,让我乖觉一些离开。这次只是哄骗王妃出门,下一回可能就是直接动手了。”
岐盛趁机劝说:
“所以大王要早作打算才是!”
赶紧把汝南王干掉,这样就能在京城一家独大了,也不用担心妻儿再受牵连。
楚王却说:
“我进宫去问一问皇后殿下。”
这给岐盛气得,暗骂楚王胸无大志。
这么下去不行,岐盛匆忙去找了另一个楚王心腹公孙宏。这人是楚王身边的长史,和他狼狈为奸。
两人都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官,时常因为行为不法遭人诟病。楚王却非要护着他们,引起了卫瓘等人的不满。
卫瓘是三国时期的老人了,作风清正,功劳甚大。他这样的人看不惯蝇营狗苟,总会不知不觉中得罪人。
岐盛不仅讨厌汝南王,还讨厌他。
岐盛和公孙宏说:
“先前汝南王提议叫大王回封地去,满朝的臣子都不敢附和,唯有卫瓘出声赞同。那卫瓘总想将你我绳之以法,不若借此机会将他和汝南王打为同党,一并收拾掉。”
公孙宏担忧事情难成:
“大王恐怕不会因为他们势大威胁到陛下,就出手对付他们。”
岐盛却道他有法子:
“你我可以假借皇后殿下的手。”
卫瓘这段时间越发不满他们二人的行为了,一旦抓住机会,恐怕必会出手。他们必须得先下手为强,否则死的就是自己。
楚王从宫中回。
贾南风没想到还有人自投罗网的,心下大喜。她巴不得楚王妃带着儿子进京呢,心里暗道这楚王妃不聪明,是个好拿捏的。
于是她便劝楚王既来之则安之。
贾南风说:
“人都在路上了,也没办法。不如派点兵力去护送她,也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楚王想的却是派兵送王妃返程。
贾南风赶紧劝他:
“你这一回把人劝回去了,下一回怎么办?人不在身边,总是容易被小人钻空子,倒不如留在京城亲自保护。”
楚王承认她说的有道理。
随后提起汝南王:
“也不知假消息是否为汝南王所传。”
贾南风掩下了眼底的冷意,这汝南王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迟早要将人收拾掉的。只是不能现在就动手,他们刚刚立功,由她牵头只会落下骂名。
于是贾南风帮忙粉饰太平:
“汝南王如何会做这种事情?定是杨氏余党在报复你。”
楚王摇头:
“杨氏手里没有兵卒。”
贾南风做出哑口无言的模样,仿佛还想为叔祖辩解,却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楚王就让她不用说了:
“皇后还是别太相信那老贼为妙,这些事情我心中有数。”
说罢便告辞离开了。
贾南风微笑着目送楚王走远,心道真是好骗。略施小计就能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想来要不了多久,楚王就会主动和汝南王对上了。
楚王点了一批人马出京,很快便和楚王妃的车架汇合。
听闻王妃没带孩子一起,有些惊讶。
王妃解释道:
“孩子太小,怕路上生病。”
这下领头的将军就搞不懂了。
既然孩子太小不能带出此事,商量下到底还要不要过来。
毕竟大王就算把妻儿接入京中,也是为了叫她们过上好日子的。没道理让娇妻幼子分开,那么小的孩子没有母亲在身边可如何是好呢!
将军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王妃,可是封地里出了什么事?”
也不对,如果封地出问题了,王妃更不可能将孩子留下。
那就得是王妃发现了什么要紧的大事,需要亲自来向大王禀明。连传讯都不肯,定是生怕走漏了消息。
楚王妃微微点头:
“夜里停下休整时再与将军细说。”
入夜,车队在驿站休息。
楚王妃邀请了将军前来小叙,秦政父子已经在屋内等候了。
将军不解:
“这两位是?”
楚王妃简单介绍了一下秦政的身份,而后急切地说起了皇后的那些盘算。
将军皱眉:
“此事乃是先生一面之词,如何能确认真假?”
皇后一直颇受掣肘,之前是被杨氏打压得毫无反抗之力,如今又被汝南王欺压得只能避让三分,怎么看也不像是精于算计的模样。
楚王妃不这么想:
“先前消息闭塞时,先生便猜到了皇后还秘密召了汝南王进京,可见先生神机妙算,不可不信。”
将军仍是摇头:
“汝南王进京都许久了,或许是他从别处得到了消息呢?”
将军怀疑王妃是被人骗了。
他并不是很看得起女人,王妃可能是被汝南王的人假传消息骗来的。虽然现在知道并非如此,一切都是王妃自导自演的,可他心里已经烙下了王妃单纯好骗的初印象。
王妃一下子冷了脸。
她看出这位将军的轻蔑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懒得同此人废话。既然对方不信,那她也不说了,等去了京城直接和楚王说。
楚王妃便道算了:
“将军去休息吧,我不欲与你争辩。”
将军却有了别的想法:
“既然此事并非汝南王下黑手,可见王妃没有危险。大王原是担心您这次幸免于难,送回楚国后下次再被骗出来,汝南王可就不一定会手下留情了,才想送您入京。”
“可既然汝南王没有那等心思,不若末将还是送您回楚国吧。都城不如楚国安全,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楚王妃顿时讥讽他:
“你既觉得我被先生骗了,可见我还是好骗的。这次不是汝南王下手,焉知下一回汝南王会不会哄骗于我?按你的逻辑,我更该去京城被大王亲自盯着才好!”
将军被说得脸上讪讪,连道不敢:
“末将只是臣下,哪里敢笑话您呢?”
他是坚决不会承认自己认定楚王妃好骗的。
楚王妃冷哼一声没搭理他。
将军只好转移话题:
“方才只介绍了这位先生,不知他身边那年轻人又是?”
楚王妃原想实话实说。
可这将军不信先生,若她说先生出行还带孩子一起,将军更要觉得先生是骗子了。楚王妃却是知道的,这位小郎君也很有本事,不比夫君的那些门客差什么。
楚王妃干脆扯了个谎:
“那是我娘家侄儿,自小机敏。我一个妇道人家出行,身边不好没个男丁拿主意,便叫他一起来了。”
这年头十来岁的少年英才也不少,毕竟各大世家都热衷于对外营造自家有个神童天才。有些是沽名钓誉,有些却是当真可以独当一面的。
将军没有怀疑。
他是荆州其他地方的将领,不太了解楚国的情况。想着能给楚王当王妃的,定然出自世家大族,族中有个天才少年也合理。
不过比起楚王妃的说辞,他觉得这少年人跟来的更大可能是看楚王在朝中立了大功有了话语权,就想推一把娘家侄子。
如今正是好时候,把人带来都城,可以给他谋个一官半职。
人年纪小不是问题,先给陛下当个近侍郎中,做做传达诏令这等简单的活计。
这是天子近臣,级别虽然不高,却很得脸。以后出去任官也能靠以前给天子留下的好印象,比别人更快升迁。
楚王在皇后跟前还是有这个脸面的。
将军看看那少年人,心道王妃就是为了这个侄子,估计也不会肯回封地的。少不得要为侄子铺好了路,才会离开。
思及此,他也就不多劝了。
“既然王妃一定要入京,那便不改行程了。天色已晚,末将告辞。”
等人走了,楚王妃才歉意地对父子俩解释了一下自己方才乱认侄儿的用意。
秦政倒不介意。
侄儿也有远房的和亲近的,只要不是乱认儿子,权宜之计他都可以接受。大不了就说自己和扶苏都是王妃的远亲,世家之间的联姻关系错综复杂,谁知道王妃家里有多少个亲戚呢。
扶苏则想到一件事:
“皇后许是会时常招你入宫觐见,有个侄儿随行也好。”
这样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楚王妃入宫去了,也免得某一次她进去就出不来。
楚王妃有些感动:
“多谢先生与君郎为我夫妻筹谋了!”
扶苏心道这对小夫妻是挺好骗的。
当丈夫的被贾南风和下属哄骗,当妻子的被他们父子俩哄骗。好在他们两个不会把楚王妃骗到小命都丢掉,他们还是有一点点良心的。
数日后,车队抵达京城。
不出扶苏所料,贾南风果然第一时间派人来邀请楚王妃入宫一叙。
她约莫是想先拉拢一下王妃,增进自己和楚王一系之间的感情。这样能安抚住楚王不说,回头还能靠频繁请王妃入宫,降低楚王的防备。
倘若皇后和王妃“相谈甚欢”“引为知己”了,那么王妃一两日地不出宫,留在宫内“陪伴”皇后,也就不会引人生疑。
且皇帝是个傻子,不至于欺负了臣妻,留宿宫中不会引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再有一点,楚王妃她好骗啊!
好骗的人哄起服王妃自己相信自己只是留在宫中陪皇后殿下解解闷。
到时候王妃可能还会主动给宫外送亲笔信,证明自己不是被关在宫里了,单纯就是小住几日。
楚王妃接到懿旨根本笑不出来。
她只好做出一副赶路憔悴的模样:
“谢过殿下的关心,妾明日定然准时入宫觐见。”
宦官连忙笑道:
“也不急于一时,王妃要是身体不适,可以多休息两日再入宫的。皇后殿下不过是困在宫中长日无聊,想找人说说话。”
楚王妃客气地勾了勾唇角,也没说信或者不信。
皇后分明是急着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人傻好骗吧?阿胥都同她分析过了,她可不会上当。
楚王妃冲不远处的扶苏招手:
“阿胥来。”
随后又向宦官解释:
“这是我娘家的远房侄儿,自小聪颖。明日带进宫给皇后殿下也瞧一瞧,他可会哄人开心了。”
宦官了然,这是帮侄儿在陛下和皇后跟前露脸呢。没想到楚王一系这么尊奉陛下,明知陛下被朝臣掣肘,也愿意向天子推荐家中子侄。
宦官回去后就把这事转告给了贾南风。
贾南风若有所思:
“远房侄儿?哪一家的?”
宦官说是姓秦,出自荆州的望族。
贾南风隐隐约约有个印象:
“荆州似乎确实有个声名远播的秦氏,不过记不得是哪一郡的了。”
宦官也说他听闻过一些消息。
虽然两人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他们在关中都能听说一二的,肯定不是三流世家,至少得是在荆州当地确实有些名望的。
既然是世家子,那就值得重视。多一个望族支持,总归是好事。
贾南风想着那秦氏和楚王妃是远房亲戚,估计双方之间的关系没多近。只要自家人得了好处,秦氏应该不会计较她坑害楚王的事情。
等她回头拿到了荆州兵权,还得和荆州世家打交道呢。现在提前结交也好,于是应下了楚王妃带人一起入宫的请求。
楚王府邸。
楚王妃屏退左右,和楚王说了自己的,便是担忧之前那个将军先入为主,忽悠得楚王也觉得她在胡闹。
当事人秦家父子倒是安安稳稳待在客院里休息。
之前楚王妃劝说将军的时候他们两个没开口,因为早就看出将军自负了。也没必要劝服他,他只是个下属而已,能劝服楚王即可,将军回头还不是得听令行事?
这会儿扶苏遣退了侍从,变成鸟崽崽又蹦跶到了阿父腿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瘫成了小鸟饼饼。
秦政伸出手指给他梳理羽毛:
“坐马车可是累着了?”
扶苏虚弱地啾了一声,表达出自己快归西的意思。
晋朝时期的马车也太颠簸了。
虽然马车制作时已经用上了“伏兔”这个类似于现代板簧的减震结构,车底座也没用木板拼接,而是用的由皮条编织而成的弹性坐垫,已经尽可能减少颠簸感了。
但扶苏还是觉得很不舒服,因为路况不好。
三国打得民生凋敝,贵族却还在带头购买蜀锦一类的奢侈品。晋朝开国时国库也没太多钱财,路就修得马马虎虎。
扶苏对此表示不能忍。
他抱怨道:
“不修路活该晋朝灭亡。”
不学他大秦的都没有好果子吃,还是他阿父比较高瞻远瞩。那驰道修得多好?懂不懂什么叫要想富先修路?
秦政不由失笑,戳了戳小鸟的肚子:
“小鸟口吐人言,有些奇怪了。”
扶苏才不觉得呢:
“鹦鹉也会说人话呀!”
他以前在网上刷到虎皮鹦鹉学人说话,虽然是公鸭嗓,但是很可爱。
何况他扶苏鸟崽又不是公鸭嗓!
秦政捏住儿子的小翅膀:
“那阿父给你检查一下翅膀颠骨折了没有。”
扶苏:……
想玩小鸟就直说。
没闹腾一会儿,有侍者在门外说取了晚膳来,可要现在就用。
魏晋时期一日三餐渐渐开始流行起来,可能也是天子权威旁落导致的。在此之前,这方面的规定很是严格。
西汉淮南王造反获罪后,汉文帝还特意批准他可以继续按照诸侯王的待遇享受一日三餐,足可见这一项以前的天子是非常重视的。
古代贵族才能一日三餐,不过从魏晋开始,渐渐也有寒门打破限制了。等到了唐宋时期,寻常百姓间也出现了普遍的三餐制。
今日的晚餐是素食为主。
这些年道教传播得越发广泛了,所以素食被贵族推崇,倡导“不杀生”。晋朝天子还规定了一些不许吃的食材,像猫、狗、蛇、苦瓜一类的,饮食改变比较大。
扶苏对于禁食苦瓜非常赞成。
但是很不满素食当道的现状。
老秦人怎么能不吃肉!
扶苏唰地变回了人形,只是忘了先从阿父腿上下去再变。于是少年人枕在父亲双腿上,幸而如今还是正坐而不是坐椅子,不然肯定要摔倒。
秦政无奈地扶住他,避免滚下去:
“快起来。”
扶苏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发髻都乱了。好在天色已晚,屋子里灯火不是很通明,看不太清楚。
可是侍者进门后点亮了全屋的灯烛。
扶苏厚着脸皮假装无事发生:
“早些用完膳休息吧,路上都不能好好睡一觉。”
秦政轻笑了一声:
“也好,我见你方才都困迷糊了,差点摔倒在地。”
意有所指。
扶苏举起筷子:
“父亲尝尝这个炊饼。”
加了茶叶的调味炊饼,非常灾难的晋朝特色美食。
秦政:……
秦政拒绝了:
“不必,为父不爱吃这个。”
而后他礼尚往来,给儿子盛了一块白嫩嫩的豆腐。
“我记得你爱吃这个。”
香辣豆腐是扶苏的心头好,但面前的豆腐一清二白,甚至都没点香油,一看就味道寡淡。
扶苏看了看旁边的几碟子绿叶蔬菜,觉得他爹好歹还是偏疼他的。不然夹过来的就不是豆腐了,而是带着苦涩味的野菜。
扶苏见好就收,乖乖把豆腐吃了。
一顿晚餐吃完,父子俩都是吃得满脸菜色。虽然他们也注重养生,但是和晋朝人着实是比不了。
等人走了,扶苏迅速拿出他的加餐。
两个胃口很大的老秦人,吃这么点饭是吃不饱的。侍者奉上的一日三餐都是按照正常文人士子的饭量提供,哪里想到他们那么能吃。
父子俩默契地隐瞒了自己胃口很大的事情,这样每一餐就可以少吃点清淡菜色。方便私下里加餐,改善一下伙食。
扶苏尝了一口肉夹馍:
“这才是秦人该吃的东西。”
全是肉和碳水,顶饱又好吃。
就是吃起来不容易保持住优雅仪态,所以每每品尝都很辛苦。扶苏苦练了许多回,才能做到吃肉夹馍时不掉渣,而且动作依旧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这难度比他当初练习怎么优雅地啃羊腿时还要大。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肉夹馍的香气。
吃饱喝足的太子殿下拿出功德购买的新风道具,给屋子里换了新鲜空气。
扶苏感慨:
“阿父,我们这样真的很像背着别人在偷吃好吃的。”
秦政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
“本来就是在偷吃。”
扶苏:……
扶苏想了想:
“要是哪天穿越去了年代文的世界,我和阿父偷吃起来一定会非常熟练。”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太子:阿父越来越会拆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