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流言只会影响庄襄王的名声后,扶苏就不放在心上了。顶多再处理一下孝文王听闻之后,可能会对始皇升起的防备,其他的倒没什么。
这点小问题,扶苏跑去和孝文王以开玩笑的口吻说一说,也就能解决了。
如今孝文王对始皇很是信服,并没有那么容易受人挑拨。
扶苏故作无奈地模样:
“也不知外头是怎么传的,竟然传出我与秦卿亲如兄弟、以后或许会将王位拱手让人的流言秦卿心思深沉,故意博取了我的信任,甚至编排出了我二人私底下相处的模样。”
孝文王好奇地问道:
“你二人相处的模样?他们是怎么编排的?”
这还能编排出什么花来不成?
扶苏就同他说起了自己和阿父日常是怎么相处的。
分明就是真的,但他说得好像别人都在污蔑他一般。因为表情太过真挚,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他在倒打一耙。
孝文王听完大开眼界:
“哪有兄弟之间如此黏糊的?他们也实在是太能胡扯了。”
编流言也不编个像点的,这种东西居然还有人信。
扶苏保持微笑。
兄弟之间有没有这么黏糊的他不知道,反正父子之间是有的。他阿父很会撒娇,他也很会撒娇,他就是小撒娇精,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孝文王彻底把这则流言当成了捕风捉影,还提醒扶苏小心点,或许这是来自旁人的阴谋也未可知。
“你如今已经是大秦太子了,多的是人会通过打击你来打击大秦朝堂。这样的事情不可姑息,寡人会去追查流言的来处。”
孝文王认为,他才刚刚得到秦正这一大才,对方还没有完全发挥作用,居然就被有心之人盯上了。
这次的流言不仅中伤了太子,还把秦正一起拉下马,显然不怀好意。说不准就是六国中哪一家动的手,想让他们大秦君臣三人失和。
扶苏答应下来:
“我会小心,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必然第一时间处理。”
出宫之后,扶苏就开始盘算,这口锅要扣到哪一家头上去。
韩国肯定扣不上,韩王最近很乖顺。齐王也扣不上,齐王没必要得罪秦国。魏王同样不行,因为他没空。
魏王最近还在料理信陵君的遗留问题,国内太多信陵君的追随者了。魏王和信陵君闹翻,就得处理掉其中一些激进派,免得妨碍自己的统治。
剩下的就是燕国、赵国和楚国。
扶苏看了看探子们最近传来的消息,发现燕王一直很安分,不像是会偷偷搞小动作的人。
至于赵楚,每个都很喜欢背地里搞事。
扶苏就去问父亲:
“阿父觉得这顶帽子应该扣给谁?”
始皇提醒他:
“楚国明年便会发兵灭鲁。”
扶苏茅塞顿开:
“楚国要兴兵,为防秦国趁机攻楚,所以才会提前挑拨秦国君臣的关系。”
逻辑圆上了。
其实选赵国也行,毕竟两国有旧怨。
但现在秦国挑起对赵国的仇恨没什么益处,相反,把躲在后头的楚国挑出来,对大秦更有利。
等到明年楚国发兵的消息传来,孝文王就会想起今日的事情。自然会选择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趁机捅楚人一刀。
若楚国与鲁国交战的时候,能多损失一些兵马,那对秦国百利而无一害。
扶苏招来了吕不韦,将事情安排下去。
舆论战是扶苏的主场,保证孝文王只会追查到楚国。除此之外,扶苏还打算借由吕不韦留在各国的商道势力,去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有两种挑拨的方向。
第一种是挑拨各国之间的关系,怂恿他们打起来,这样秦国就可以坐收渔利。
第二种是挑拨每个国家的内部,让君臣失和、将相失和、诸子争权。这样哪怕不兴兵戈,各国也会因为内乱而实力大退。
扶苏还同阿父感慨:
“可惜了如今时机不对,若在战国初年,其实可以尝试一下挑拨各国分裂。三家既能分晋,若我大秦悄悄资助各国臣子,说不准其他几国也能分裂一番。”
别的不说,就说齐国。当初是妫田取代了姜吕,自此之后姜子牙的后人就没什么存在感了。
可若是运作得当,保不齐最后就是齐国一分为二,妫田一族和姜吕一族各领一半国土呢。
还有当初赵武灵王昏了头想把国家一分为二,让大儿子和小儿子各占一半。可惜了没有成功,要是成功了那就好玩了。
赵国是秦国的劲敌,分成两个之后定然比一个更好对付。因为两家绝对会努力想吞并彼此,回归一个赵国的情况,为此频繁征战、空耗国力。
始皇却提醒他:
“想要分裂那些国家,难度极大。无论是三家分晋亦或是田氏代齐,都准备了几十上百年,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其中未必没有别国的推手。
扶苏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到周朝末年,必然会出现大国吞小国,最后只剩大国的情况。哪怕一开始分裂再多,也于事无补。不过我也就是随意发发牢骚,阿父莫要放在心上。”
他提供一个操作思路,现在用不了,说不准去了别的什么位面,就能用上了。
隔了几个月,听说赵孝成王的太子和廉颇闹了点矛盾。
公子政凑在旁边听完问道:
“廉颇不是赵国最厉害的大将吗?赵国太子为何与他不睦?”
长平之战若非廉颇被换下,秦国又秘密将将领换成白起,以我之长攻彼之短,也不会打出那么亮眼的战绩。
赵孝成王因为急于求成中了秦人这一计谋,之后赵王痛定思痛,重新请回了廉颇。
虽然廉颇在围攻邯郸的战役里没有什么亮眼的表现,但大家都知道这并不是廉颇的问题。毕竟赵国前两年才死了四十万男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兵光有将怎么打?
公子政听闻过廉颇的本事之后,不理解赵孝成王到底怎么想的。
他皱着小眉头:
“长平之战时廉颇坚守不出,他那么会打仗,他不出去那就由着他。赵王又不会打仗,胡乱插手什么?”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自己不懂就老老实实待着,别指手画脚。将军避战,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总比你个外行懂。
“还有,秦人说自己最怕赵括,赵王就信了。敌人的话他也信,他是傻子吗?”
三四岁的小孩子都知道,敌人的话不可信,至少不如自家人的话可信。当时赵王要换将,连赵括的母亲都说赵括不行,赵王却不听,简直亲疏不分。
扶苏就笑了一声。
公子政不解地歪头:
“阿苏在笑什么?”
扶苏和他贴贴:
“我在笑阿父太看得起那些大人了,正因他们是成年人,才不如小孩子纯粹啊!”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很复杂的,所以他们不会完全遵循亲疏远近的分别,也不会单纯看一个人的能力就相信他的本领。
赵王当时想的大约是“廉颇避战不出,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不可任用”,“赵母一介妇人懂什么带兵打仗,她说赵括不行就不行了?”。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因为赵国败了,因为事情有定论了,所以谁都能说一句“廉颇肯定没有反心”和“赵括一看就不行”。
但其实在当时的情况下,赵王无论做出什么选择,在他自己的视角里都是在赌。
赵王凭什么认定廉颇绝对忠心呢?他又不是廉颇肚子里的蛔虫,无法确定廉颇的心思。
说来说去,就是赵王他识人之明差一点而已。而这个能力,本身门槛就很高,不懂识人的君主太多了。
有些人甚至早年英明的时候擅识人,等晚年昏聩了,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扶苏扭头与父亲感慨:
“阿父真是从来都没变过,后来任用王翦将军他们的时候,也是全权放手。”
彻底做到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
可惜,其他君王没这个魄力。
始皇骄矜地扬了扬下巴:
“他们如何能与朕比?”
公子政扯了扯扶苏的衣袖:
“阿苏,你还没说,赵国太子缘何与廉颇关系不睦。”
扶苏就问他:
“小阿父可曾听过负荆请罪的故事?”
公子政点了点头:
“昭襄王邀请先赵王会盟言和,期间廉颇与蔺相如二人,一个击退秦军、陈兵边境威慑秦国,另一个在会盟时智计周旋、替赵国挽回了声誉,都居功甚伟。”
会盟的时候昭襄王各种刁难赵王,险些令赵王颜面尽失。若无蔺相如,如今赵国已经成为七国笑柄了。
“但先赵王归国后论功行赏时,廉颇却因不满蔺相如的官位升得比他高,放下话说蔺相如区区平民,不配在他之上。若他以后遇到蔺相如,必然要羞辱对方。”
后来蔺相如为了大局计,主动避让,不与廉颇争锋。免得秦国知道他们将相不和,借此针对赵国。
“后来廉颇听闻了蔺相如的一片苦心,便主动脱去上衣、背负荆条,向蔺相如请罪,两人重归于好。”
扶苏就问小公子:
“难道小阿父看这个故事的时候,只看到了蔺相如的宽仁吗?”
公子政一下子被点醒了:
“我知道了!”
他年纪小,看问题难免不全面。不过能一点就通,已经强过旁人许多。
公子政有一种醍醐灌顶的兴奋感:
“廉颇生性如此,太容易得罪人了。”
“恃功而骄,就容易得罪君上。他越是战功赫赫,就越容易在赵王面前露出不妥的姿态,不怪赵王猜忌他。”
廉颇难免会在赵王跟前摆出一副“没有我赵国早就完了”的样子,赵王能高兴才怪,顺理成章地就会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看不上自己这个“无能”的赵王了。
所以赵王会怀疑廉颇拥兵自重,再正常不过。
而廉颇连赵王都不够尊敬,就更不可能尊敬赵王的太子了。倘若太子气量狭小一些,自然便会记恨于他。
说到底,廉颇之前对蔺相如不敬,本质上就是在不敬先赵王。廉颇认为先赵王的决定有问题,明显没把先赵王放在眼里。
所以廉颇是有前科的。
换成大秦——
始皇让尉缭高居三公之一的国尉,王翦等武将会不忿地说“尉缭只是贿赂了六国高官,哪里比得上我等攻城略地”吗?
他们尊敬且信任他们的陛下,不会也不敢这么放肆。
扶苏补充提醒了一句:
“赵太子有一宠臣名为郭开,与廉颇有旧怨。”
公子政闻弦歌而知雅意:
“廉颇还看不上其他功绩不如他的人,更看不上出身不如他的人。我不知郭开出身如何,但见他如今不曾传出过贤名,便可知他无甚功绩,廉颇必不喜他。”
一边是自恃功高对太子不够尊敬,一边是和太子的心腹闹矛盾,也难怪他和太子会关系不睦了。
公子政说完,期待地看向仲父,等仲父点评他说的对不对。
始皇拍了拍他的肩膀:
“说得不错。”
而后又问:
“既然知道他和太子不睦了,你可能想到该如何解决廉颇?”
这简直就是送分题。
公子政不用想就回答出来了:
“继续挑拨他和太子的关系,太子会替我们解决掉廉颇。”
你都和储君不睦了,还想继续掌兵呢?就不说太子继位后十成十地不会任用你,哪怕是太子继位之前,也多的是手段搞你。
公子政忽然意识到不对:
“大将和太子不和的消息,居然都传到我大秦了吗?赵王居然没有粉饰太平?”
这岂不是在等着秦国利用此事做文章?
扶苏露出了微笑:
“当然是因为,这件事就是我大秦促成的。”
廉颇实在是太好坑了。
扶苏打听到他和郭开有旧怨,立刻就以此作为突破口。然后不断传流言,夸大他和郭开之间的矛盾,让郭开对“廉颇特别瞧不起我”这点深信不疑。
郭开是什么人呢?
这人是始皇帝灭赵的最大功臣,以一己之力进谗言弄死了赵国最后的名将李牧,拱手把赵国送给了大秦。
对,他收了尉缭的贿赂,一直在为大秦做事来着。
之前庄襄王在位的时候,还收过吕不韦的贿赂。在赵王试图把廉颇找回来重用的时候,示意使者污蔑廉颇一顿饭的功夫上三趟茅厕,恐怕不中用了。
于是问出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赵悼襄王觉得廉颇指望不上了,放弃了重新任用他。
总而言之,郭开就是个小人。
无论是用谗言忽悠他,还是让他用谗言忽悠别人,都效果拔群。
公子政学到了:
“那楚国的春申君可有什么性格弱点,可以用来离间他和楚王?”
扶苏无奈地告诉小阿父:
“有点难,楚王没那么容易上当。”
最后这几代的楚王,其实大部分都不是特别拉跨。其中楚考烈王算是格外有雄才大略的那个,并不好骗。
后来他和春申君日渐疏远,还是因为秦王政六年时楚王令春申君主持五国合纵攻秦之事,结果失败而归。楚王认为这是春申君的失职,所以才不再信任他。
公子政及时转变了思路:
“如果离间不了君臣,那就离间旁人。春申君有没有十分信赖的人,私底下挑拨他们的关系,这样对方猝然发难,春申君必然没有防备。”
在楚国春申君势大,没有其他人能和他争锋。想要让两虎相争并不容易,所以最好从内部突破。
正所谓外敌易躲,家贼难防。
不过公子政也担忧:
“这样好像很难?”
毕竟疏不间亲,人家既然是信任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挑拨成功呢。
始皇看他烦恼的模样,忽然有一种看到了扶苏幼年的感觉。以前小扶苏被难题难倒了,也会这样困扰地苦思冥想。
对旁人一向不假辞色的始皇表情柔和了一瞬,安慰他道:
“不急,慢慢想。不一定要离间亲近的人,还有别的法子。”
小公子吃亏在了活得岁数少,见识不多上头。况且他也没真正见识过朝堂倾轧,很多事情他还不太懂。
扶苏在一旁循循善诱:
“春申君除却不会防备亲近之人外,还有两类人也是他不会防备的,小阿父可以往这个方向想一想。”
公子政便转变思路:
“所以猝然发难这一招能奏效,只是我挑选的目标错了是吗?”
扶苏点头。
公子政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这太为难一个五岁不到的崽崽了。他再是天才也得有知识积累才能融会贯通,于是小公子回去翻史书研究了。
第二日,小公子满血复活:
“仲父,我想到了!”
始皇接住了兴冲冲扑过来的小孩。
往日里小公子很端庄,走路都顾忌着礼仪姿态,很少这样放松随意。反倒是扶苏幼年时十分肆意,经常在远处就喊着阿父,然后跑过来一头扎进父亲怀里撒娇。
父子间的传承就是这么奇妙。
始皇忍不住对儿子说:
“你小时候,和他一模一样。”
后来扶苏开始学着端起大秦太子的仪态之后,行走坐卧时就会不疾不徐、看起来很是端庄。因为是跟着阿父学的,所以也和公子政之前那样很像。
扶苏弯眉笑笑,很有些得意。
公子政从激动里回神,连忙从仲父怀里退了出来,乖乖坐好。
始皇这才问他想到什么了。
公子政侃侃而谈:
“除却亲近之人以外,有能力的人往往不会防备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下属,除非下属表露出了野心。”
“还有一种,则是他看不起的人。因为看不起别人,觉得别人没本事对付自己。”
越是有能力的人,就越自负。觉得自己把他提拔上来,他肯定感恩自己。
而且他能力不足才需要自己帮忙提拔,这样的人不足为虑。就算背叛了自己,也有的是办法收拾。
始皇颔首:
“说的不错,春申君其人正有这样的弱点。”
春申君最后的死亡正好印证了这两点。
有人提醒他李园有野心,一直不干正事却专心豢养刺客,估计就是在为刺杀春申君做准备。
但春申君不以为意,说李园为人软弱、狠不下心做这样的事。何况自己对李园那么好,李园不可能这么没良心。
结果李园当真趁其不备刺杀了春申君,等人一死,迅速掌握权柄,接替春申君当了楚国的相邦。
权势动人心。
春申君小看了李园的贪婪,高看了自己的本事,最终导致身死族灭。
公子政感慨:
“只要利用人性的弱点,就能轻易解决他们。我可不能重蹈覆辙,要牢牢记住这些人的教训。”
扶苏便取来新制的纸张,将之一一记下。
他说:
“既然小阿父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那便要牢牢记住。日后可不能因为过去太久,就忘了如今的决定。”
毕竟他阿父前世确实犯过同样的疏漏。
譬如没把心思太多的赵高放在眼里,结果赵高在他驾崩后偷偷联络胡亥,试图为祸大秦。
不过扶苏没有把自家阿父的黑历史告诉小公子,哪怕面前这位就是始皇帝本人。
扶苏:我阿父才没有黑历史。
就算有过,只要其他人不知道,那就是没有。
反正重生之后,扶苏就没让父亲留下过任何能供人谈笑的黑历史。不仅是荆轲刺秦等事件,笃信方士被骗之类的也都被他规避了。
翻开史书就会发现,始皇帝陛下一点缺点都找不出来,也没闹出过任何笑话。
赵国境内。
廉颇和太子的矛盾传得人尽皆知,不仅是始作俑者秦国,连其他几国的探子也打听到了。
楚王就很遗憾,楚国刚灭鲁,暂时没空去招惹赵国。不然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打一打赵国占点便宜的。
虽然现在发兵攻赵有可能让两人为了国家握手言和,但也有可能太子会不愿退让。毕竟刚刚闹僵正是关系最差的时候,仇恨值那么深,难保不会给廉颇使绊子。
暂居赵国的信陵君倒是看出了苗头,猜测是有人故意挑拨。不过他也没好心到帮两人调停,因为赵魏关系也没好到那个程度。
赵国倒霉了,魏国就能捞到好处。
所以信陵君反而悄悄给魏王去信,劝说魏王抓住机会。倒不用直接攻赵,而是可以继续帮着一起挑拨二人,等待一个更好的发兵时机。
反正现在肯定不是好时机,不然万一赵王恼羞成怒,把他这个住在赵地的魏国公子宰了泄愤怎么办?
赵王可是有过战时追杀秦国质子的前科。
奈何魏王现在很烦信陵君,对他的提议一概不理。甚至还怀疑信陵君是不是要帮着赵国坑魏,这才怂恿魏国蹚这趟浑水。
然而,魏王不动心,燕王动心了。
扶苏听说燕国向赵国宣战时,还惊讶了一瞬,不是说燕王忙着修长城没兴趣插手外头的事情吗?
始皇递来一份书信:
“燕王死了,他儿子燕喜不久前刚刚继位。”
扶苏恍然:
“那个当了三年燕王的燕孝王,确实是今年逝世的。怪不得突然开战,原来是燕王喜继位了。”
燕王喜其人乃是战国末年的一大乐子。
其他君王的事迹都是这样的——发兵攻魏,大胜,破五城。伐赵,克十城,俘虏数万人。
他燕王喜的事迹却是这样的——发兵攻赵,大败,国都被围,割地求和。再伐赵,又为赵将所破,被俘两万人。
别人发兵是次次打胜仗,他发兵是次次打败仗。在位三十多年,毫无建树。
出名的事迹只有荆轲刺秦失败后主动杀了燕太子丹,以此讨好秦国,后来被秦将千里奔袭活捉。
扶苏大胆推测:
“我猜燕王喜此时发兵,一定是听了相邦栗腹的馊主意。”
燕王喜和他的心腹爱臣栗腹,堪称战国的第二对卧龙凤雏——前一对是齐王建和他舅舅后胜。
栗腹本来是带着重金去给赵孝成王贺寿的,帮燕赵两国修好。
结果回去之后栗腹跟燕王喜说赵国男丁都死完了,现在只有孤儿寡母,特别好欺负,可以趁此机会攻赵。
燕王喜信了,立刻发兵。据说拉了六十万大军,结果被廉颇八万人打了回去,自己还反而成了被围城的那个。
栗腹死于此战,燕国也因此一蹶不振。
这次时机更好,毕竟还碰到了廉颇和太子不睦。
本来赵国就没兵,将领再被打压,燕王喜当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不过扶苏也分析:
“提前四年发兵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毕竟四年足够很多男丁长大到能参战了,如今的赵国肯定比四年后更缺人。”
况且赵国前两年才和秦国打了那么久,还没休养好呢,粮饷都不一定够。燕国这算是抓住了好时机,就算打不赢,应该也能多给赵国造成一些损耗。
始皇盯着舆图看了片刻:
“秦军不能干看着。”
扶苏也顺着看过去,就见父亲指了指几个城池的位置,说这里得想办法拿下。
始皇教导儿子:
“三晋的这些城池对我大秦未来东出很有用处,不能留在赵魏韩手中。”
楚国之所以后来迁都去寿春,就是因为秦国和楚国交好的二十年来,趁机把攻楚路上的城池都拿到手了。
楚王后来经人点拨突然意识到了这个巨大的隐患,就着急忙慌地把国都迁到了东边去。免得哪天一个回神,发现自家国都也被秦军围了。
始皇的意思是,趁现在六国各自交战,局势一片混乱顾不上秦国。他们偷偷袭击几座城,只抢一点,不要引起旁人的注意。
扶苏赞同:
“正好昭襄王在位时就喜欢东打一下,西打一下。没事也要打一打别人,小规模战役并不显眼。”
如今始皇已经升任相邦,在朝中颇有话语权。他提出的建议没怎么受到质疑,武德充沛的众人愉快地同意了下来。
啊,又有仗可打了,又能捞军功了呢。
这次是时隔几年白起将军重出江湖,老将军身体养得倍儿棒,早就想上战场活动一下筋骨了。
各国一开始听说白起又出来了,还担忧了一下。赵国尤其惊慌,生怕秦国趁着燕赵交战,跑来捡漏。
结果秦国打的是魏韩。
魏王和韩王同样大惊失色,韩王差点就亲自跑来秦国朝拜了。反正这样的事情丢人归丢人,也总比被灭国强。
历史上昭襄王在位的时候,这一年就把魏国打得俯首称臣、降为秦的属国,韩王也亲自来咸阳朝见了昭襄王。
孝文王比他爹厚道一点,没有把人打得这么凄惨。他真的只是抢了几座小城,都是靠近楚国的城池。
打完就撤了,只留了人守城。
摆明了一副“这些城池我大秦看中了,你们别想着抢回去”的架势。只要你不来,我们就能继续维持和平,你要是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六国:???
你把白起拉出来,就为了打这几座城?
六国搞不懂秦国的脑回路,最后也只能猜测,或许白起确实是老了。秦国无力发动大型战役,才会就占那么点小便宜。
“或许秦国不想让我们看出真相,强行让白起出来露露脸,妄图假装出自己还很强大的样子。”
说是这么说,但真让谁发兵攻秦,他们也不愿意出头。
秦国有函谷关天险,打不过就龟缩起来,太无赖了。况且秦地也没那么富饶,打它得不偿失。
楚国其实更想抢巴蜀,奈何巴蜀难抢。
接下来的几年里,大秦出兵都是这个套路。
大仗不打,只抢几个不起眼的小城。看似没什么用,其实都是东出要道。
偶尔被六国发现了,他们就会想办法抢回来。但隔段时间,秦国又会重新抢回去,就跟你玩拉扯战。
左右六国互相攻伐消耗甚巨,秦国休养生息没什么损耗。哪怕来回拉扯攻占,也就是小打小闹,不影响大局。
而且趁着六国不注意,秦国还打通了丝绸之路。
短期内肯定打不到西域以外那么远的地方,但联通西域是没问题的。羌胡不是特别敢和秦军别苗头,对秦国商人尚算礼遇。
哪怕只是在西域活动,商队也成功弄回来不少好东西。还有始皇提出的骆越稻种和楚南的好物,秦国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孝文王七年,扶苏继位了。
孝文王驾崩的时间和其他位面差不多,七年的年初就死了。扶苏还要等到第二年才能改年号为“秦王子楚元年”,不过他并不介意这个东西。
好不容易当上了秦王,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宠信阿父了。
吕不韦有些幽怨。
本来,相邦的位置是他的。横空杀出来了一个秦正,现在看来,他想升任相邦遥遥无期。
但谁让吕不韦干不过秦正呢。
他倒是尝试过偷偷限制始皇的权势,自己寻机上位。结果伸出去的爪子被剁了个干净,后来也歇了心思,不敢再闹腾。
扶苏继位后,迅速封了公子政为太子。
他还额外在宫中给阿父留了宫室,邀请阿父住下。
始皇本来应该拒绝的,可他担忧爱子单独居住,万一遇到刺客,他都无法及时保护孩子,到底还是答应了。
虽说是给他留了宫室,其实始皇还是和儿子一起住在章台宫中,外带一个太子政。
咸阳宫那么多宫室,三人愣是挤在一块儿。侍者也不知道君上是什么毛病,并不敢提出异议。
朝臣倒是有意见,被扶苏压下去了。
外人都在猜测新任秦王是不是被相邦架空了,相邦居然住进了秦王宫,一看就不对劲,到底谁才是秦王?
然而秦国的臣子却不敢这么想。
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王上,知道新王远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好欺负。要是信了他是个傀儡秦王的鬼话,定然会栽个大跟头。
这一日,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
始皇平时不回府邸,偶尔才回去一趟。今天回最近有一些六国的贤才入秦,想拜访相邦。
新王继位,自然会有人才来碰碰运气,看自己能否获得新王的倚重。大秦如今情况特殊,来投的人就更多了。
有些人信了外界的传闻,觉得秦正肯定想取代秦王自己当国君。于是跑来自荐,想博个从龙之功。
也有人看出了端倪,好奇秦国现在这个奇怪的局势是怎么形成的。干脆过来看看热闹,见识下这种君王相邦不分彼此的奇景。
始皇翻看了拜帖,最后挑出一人:
“你们去此人下榻的驿站,请他入府一叙。”
侍从接过一看,韩人李斯。
不多时,李斯就上门拜访了。
始皇在待客的厅堂接待了他,摆出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很给这位未来丞相面子。李斯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一介白身能得到如此礼遇。
始皇示意他坐下细聊:
“听闻足下是荀卿的弟子,怎么走了法家的路子?”
李斯便以为自己能引起相邦的注意,是因为他这个儒门弟子转投法家的趣事有些离奇。
实际上始皇只是给自己找个借口,不然凭什么只看拜帖就挑中李斯呢?哪怕大家都留下了自己的策问一展才华,李斯写的东西暂时也没到能力压群雄的地步。
始皇话题开得好,很快二人就聊起了法治强国的方法。这正是始皇想引着他说出来的,如此才方便他顺理成章地重用李斯。
不过说到最后,李斯突然压低声音:
“相邦如此雄才大略,难道当真甘心屈居人下吗?”
李斯看出来了,这位相邦并不像是能为人臣的样子。这一身的王霸之气,不当秦王可惜了。
只是很奇怪,对方怎么好像没有夺位的野心一般。难道他当真甘心只做个相邦,不想以秦王的身份成就一番霸业、让子孙后代永享太庙香火?
始皇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
“你要是敢对王上不敬,朕会叫你知道厉害的。”
李斯:啊???
不是,相邦你来真的啊?当相邦哪有当秦王爽?相邦你清醒一点啊!
李斯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授了官职开始上朝,都摸不着头脑。
直到有一天,他入宫去回禀政事,正好撞见了王上和相邦的相处。
扶苏因为吃多了糖牙疼,趴在案几上呜呜咽咽,含糊不清地抱怨商城居然没有根治蛀牙的药物,太不合理了。
始皇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扶苏,你都多大了?九岁的太子都不会吃糖吃到牙疼。”
扶苏更难过了:
“阿父你还嘲笑我。”
侍从通传李斯求见,扶苏不太想动,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让他进来。他习惯了上辈子自己什么样李斯都见过,完全没想起来这次进来的李斯是个新人。
所以李斯先是被趴在桌案上的大王震惊了一下,紧接着又被相邦无奈宠溺的模样震惊了一下,最后还被太子政忙前忙后安慰大王的举动震惊了一下。
——这是什么《穿越之我是大秦团宠》剧本?
李斯恍恍惚惚。
原来王上是这样的王上,相邦和太子都拿他当小孩宠,难怪相邦不愿意抢人家的王位。
隔天李斯小心翼翼地询问始皇:
“昨日卑职听闻王上唤您‘阿父’?”
始皇抬眸:
“有问题吗?”
只要你足够坦荡不心虚,别人就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就算理解不了,也顶多以为是自己跟不上你的思路。
李斯沉吟片刻,声音压得更低:
“莫非,王上其实不是孝文王的血脉,而是您的?”
父子俩看起来年龄相仿,但这不影响什么。有的人就是保养得好,和儿子看起来不像父子像兄弟。
始皇:……你真敢想啊!
始皇一言难尽的眼神似乎给了李斯错误讯息。
李斯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此事卑职一定保守秘密,绝不让旁人知晓!”
始皇沉默片刻:
“你好好辅佐王上吧。”
李斯欣然答应:
“相邦放心!”
始皇:……
扶苏吃了一颗止疼药,感觉活过来了。打开群聊,群里的先祖们正在讨论刚死没多久的孝文王。
依然是前线记者秦荡:
“那边投胎排队还挺慢的,柱儿下去的时候,稷儿和异人都还在呢。”
然后果不其然,两人联手把孝文王骗了一波,告诉他们那个子楚是假冒的。
扶苏轻嗤一声:
“幼稚。”
秦荡也觉得他们幼稚:
“就是就是,不过柱儿好像没上当。估计是猜到了他爹什么德性,要是子楚当真有问题,稷儿肯定不会这么冷静。”
至少会气得把没发现端倪的儿子臭骂一顿,指责他对不起列祖列宗。
“没骗到柱儿,他们可失望了。最后把实情一说,柱儿还一脸恍然,感慨‘怪不得寡人一直觉得秦正这人有点奇怪’。”
昭襄王:你觉得他奇怪你还重用他?
孝文王:不是那种奇怪,是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对方不像臣子,像自家小辈。
简而言之,看着亲切!
昭襄王认为他在吹牛,马后炮谁不会,他还说他当初一看到扶苏就觉得亲切呢。
孝文王:然后你就被他弄死了。
昭襄王:……
这个黑历史是过不去了。
扶苏牙不疼了就满血复活,开始犯贱:
“我去问问李斯在不在。”
大家:“你找李斯干什么?”
扶苏:“他劝我阿父篡我的位,我去质问一下他是何居心。”
大家:有你这样的太子真是李斯的福气。
扶苏这边正玩弄李斯呢,始皇回来了。
扶苏就住了嘴,先问他爹:
“刚刚是不是李斯找阿父的?”
始皇承认了:
“他问朕,朕是不是用自己的血脉掉包了孝文王的血脉,因为现任秦王是朕的孩子,所以朕才不准备篡位的。”
扶苏感叹:
“李斯果然很适合去兼修小说家,编故事的本事一流。”
语音对话那头的李丞相:…………
作者有话要说
李斯:汗流浃背了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