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惊鸿 作品

第 223 章 秦王的局


 第223章秦王的局

 下属们都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暗探要自曝身份。哪怕听说了夏蛮两国要联手进攻渊国,也不至于昏了头做出这样的选择。

 还有直接找上鸿胪寺要求参加这次的宴会,也是个很奇葩的操作,正常人无法理解他们的脑回路。

 秦政又不能说这是修改器蒙蔽了他们的理智,只能假作不知。回了句此事与他无关,便糊弄了过去。

 确实与他无关,干坏事的是扶苏。

 扶苏还在旁边偷乐:

 “渊王大概会是最后一个知道自己派了使臣来夏国的人。”

 秦政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

 原本只有一队蛮国使者的话,还不一定会把质子都叫去,可能只会叫上蛮国王子。现在既然渊国使者也来了,总不好把渊国质子藏着,得叫渊人看看他们公子过得如何。

 所以两国质子都得去,那就不能只留个秦国质子在一边,要叫不如一起叫。

 来传讯的小太监提醒:

 “二位公子赶紧换身衣裳吧。”

 秦政起身:“稍等。”

 夏帝不希望他们穿得寒酸,让人觉得夏国亏待质子。他们得换一身华贵的衣服过去,但也不能太华贵,把剩下的蛮国质子衬托得灰头土脸。

 秦政特意叫了婢女中那名被皇帝派来的眼线,让她去取衣裳。

 他自己不能挑,挑得不合适了连累夏国丢脸,夏帝要不高兴。挑得太合适了显得过于聪明,之前立的人设要崩。

 扶苏笑容不变: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试探。”

 夏帝的疑心病是够重的。

 等父子俩换好衣服乘车舆抵达目的地时,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好悬赶在开宴前抵达,迅速被引到位置上坐下。

 扶苏感受到有人在看他。

 扭头寻过去,就见一队穿着比他还华丽的人。从外表上看,和夏国人区别不大,不像另一边的蛮国使团有明显区别于中原的外貌特征。

 那队人似乎有点激动,很想和扶苏说点什么。但此刻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只能努力按捺下去。

 扶苏收回视线,假装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脑子里只有吃吃喝喝。

 扶苏拿起桌上的杯子。

 修改器没有挑出任何提示,可见杯中的果饮没有问题。扶苏端起来喝了一口,又吃了一些洗切好的果点。

 满殿唯独他一个敢现在就动筷子,其他人都在耐心等夏帝出场。

 看向扶苏的火热视线很快就带上了一些嫌弃和失望,不过依然充满期待,还是想要和他私下里聊一聊。

 扶苏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群渊国使者并不关心他这位公子过得如何,之所以激动,也不过是想从扶苏这里打探一些消息而已。

 因而他们会嫌弃扶苏上不得台面,失望于扶苏不够聪明、可能无法帮助渊国提供足够的情报。但那群人没得选,于是依旧对单独交谈充满期待。

 这才是正常的,难道还真指望这群人会关心一个不受宠的四公子?

 暗探在夏都活动不是第一天了,前面四年都没见到有谁尝试过联络公子桑,给这小孩提供一点帮助。

 扶苏垂眸吃了一颗葡萄。

 有点酸,默默改去吃别的了。

 夏帝驾到时,扶苏已经吃了小半盘子的水果。夏帝一眼就看到了,不过瞅了瞅小孩的小体格,什么都没说。

 当着渊国使者的面,又不是自己儿子,太过苛责容易叫人诟病。到底只是小孩子,他也不好同个孩子计较。

 扶苏就是故意的。

 麻痹敌人正是要靠这些细枝末节,他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被宠坏了,没必要太过乖巧。

 宴会上其实没什么乐子,就是三国打嘴仗而已。互相阴阳怪气,表面奉承,其实是在讽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扶苏充耳不闻,只吃他的。

 今天这次的宴席不是在冬日里,也不是露天举办的,菜肴还没有彻底凉透,比上次的体验好得多。

 秦政倒是放下筷子听了几耳朵。

 蛮国人站起来敬酒:

 “此前大王过四十岁生辰,我蛮国地处偏远,不曾提前得到消息,错过了这等盛事,实在是遗憾。今日敬大王一杯,算是赔礼。”

 夏帝已经称帝了,但蛮人依旧以“大王”来称呼他,显然是不认可这个天子的身份,依然将夏帝当成寻常诸侯。

 夏帝嘴角噙着的笑容冷了一些:

 “哪里的话,蛮王当初五十大寿朕亦不曾赐下贺礼。今日既然提起,那便顺势补上。”

 说着给太监总管下令,让人去库房里取一件宝物出来,等会儿让蛮国使者直接带走。

 蛮人怒目相向。

 夏帝和他们大王同为诸侯,怎能用赏赐这样的词语?还不等人拒绝直接安排礼物,坐实了自己比蛮王更高一等的地位!

 等礼物取来,蛮人就更生气了。

 那是当初一位蛮国贤王最爱的匕首,对方在对战夏国的战役上被围困,干脆投降了夏国,成为了夏国的将军。

 虽然后续并没有捞到机会带兵攻打蛮国,却也在夏国都城里安享晚年,死后这把匕首留在了宫中。

 如今夏帝用它作为贺礼,定然是在暗示蛮国迟早要举国归附,像那位贤王一样成为夏国的附庸。

 第一轮,夏国完胜。

 扶苏已经飞快填饱了肚子,开始认真看戏。顺便在心里吐槽一下,这个蛮国奇奇怪怪的。

 夏国有王爷他可以理解,毕竟夏帝都称帝了,王比他低一级。可蛮国的国君自己都还是王呢,怎么的国内还有个贤王?

 扶苏凑近阿父问他:

 “蛮国的贤王?”

 秦政低声回答:

 “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蛮国势大,出现了一位称帝的蛮王,才在国内封了贤王。后来被夏国和秦国联手击退,霸业就此沉寂,他儿子便去了帝号。”

 蛮国也曾经出过雄主,可惜实力不够强劲。单独打哪一国确实都能赢,面对两国乃至三国联手就不行了。

 不知道夏帝为什么那么有自信,觉得自己不会步上蛮帝后尘。许是因为成功灭了海国,又或许是称帝这么久也没有被几国联合逼着去帝号,才飘了。

 但几国的安分存在着一定的历史原因。

 秦国是因为在搞内部改革,腾不出手来。交战过一次后发现夏国暂时奈何不了自家,干脆懒得管夏国了。

 蛮国是单纯的最近没有雄主打不过,而且夏帝称帝还是称王他们不太在乎,就当夏国在过家家了。

 渊国现任国君不愿意主动出头,联络过秦国发现秦国没兴趣管后,干脆也不管了。反正只要三国全都不认,那就只是夏人自嗨。

 当年蛮国之所以被联合抵抗,很难说里头有没有民族的缘故。

 蛮国毕竟是唯一的游牧国家。

 还有一件事,扶苏也挺好奇的。不过这个问阿父没用,得去问蛮国王子。

 扶苏忍住了暂时没问。

 第二轮打嘴仗开始了,他得去看热闹,等下去校场的时候再问吧。

 渊国使者起身:

 “有一件事,困扰我等许久了,不知当问不当问。”

 夏帝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但外交场合又不能勒令人家闭嘴,只能含笑示意外邦友人但说无妨。

 使者就毫不客气地指出了:

 “我大渊王子如今已经虚岁十一,可他看起来瘦弱矮小,远不如其他同龄人。便是夏国的寻常庶民,五六岁的年纪也多有比他高壮的。还请大王给个准话,可是亏待了我国王子,莫非是看不起渊王?”

 即便扶苏现在已经被养的白胖许多了,以前的亏损也没办法一下子补齐。何况使者早就知道公子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发难时毫不心虚。

 奈何夏帝脸皮厚,他反问道:

 “贵国王子个头太矮,难道不是你们渊人天生娇小?阁下也说了,庶民家中的孩子都比他高。连吃不饱饭的庶民都能比他壮实,显然是他自己的问题。”

 夏帝的反击就是地图炮整个渊国人都个子矮,少来碰瓷夏国。而且因为话题当事人是渊国王子,这段话也是在内涵渊王基因不好。

 气得渊国使者七窍生烟:

 “大王如此无礼,出口便是毫无根据的谣言,也难怪会养出八皇子那等不知礼数的儿子。”

 不待夏帝发怒,他已经飞快告知了被蒙在鼓里的蛮国人。说的正是前几日八皇子造谣蛮国人不洗头,还要去扯蛮国王子辫子这件事。

 即便夏帝要撕破脸收拾他们,拖蛮国使者一起下水,也能叫夏帝投鼠忌器。

 如今对方防备的就是两国联手。

 倘若夏帝当着蛮人的面处决他们,蛮人回去和蛮王一说,蛮王必然会认定夏帝是杀鸡儆猴,越发要和渊国结盟。

 而夏帝要是不管不顾把两国使者都给干掉,那更好,一口气得罪两国,结盟更是板上钉钉。

 夏帝只能咽下这口气。

 不仅如此,还要向蛮国使者解释他那个不成器的八儿子为何冒犯王子,是否是整个夏国上下都瞧不起蛮人。

 扶苏就像最初被拿来当筏子的不是自己一样,又凑到父亲身边小声嘀嘀咕咕。

 他感慨道:

 “夏国真的好能编谣言,他们是不是给各国都编了不同的说辞?”

 秦政在儿子跟前有问必答:

 “中原国度一向如此,我大秦当年也被编排了许多谣言。”

 扶苏想起来了,六国被灭后他阿父不知道被他们造了多少谣。

 扶苏又说:

 “渊国使者竟然知道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就这么说出来了。夏帝必然会警惕起来,将宫中人手筛查一遍。”

 哪怕早就知道宫里不可能没有渊国眼线,有没有闹到明面上来也是两码事。何况这件事夏帝命人封口了,渊国暗探居然这都能打听到。

 也不知道是上书房的侍从传出去的,还是当时在朝堂上的文武官员里有人往外传递了消息。

 可不管真相如何,夏帝都会清扫宫中的人手。

 所幸秦政和嬴家拉拢的人都是正常选入宫廷的,后头才搭上线。双方的来往不算多,也没什么逾矩的地方,应该不会被大量揪出来清理掉。

 后宫妃嫔大概会很生气。

 她们纯属遭受了无妄之灾,家族安插在宫里的人手能被清理掉一大半,以后想做点什么就困难了。

 秦政让儿子少操心旁人:

 “你管好自己就行。”

 扶苏这操心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遗传的谁。

 蛮国王子忽然开口打断:

 “你们在聊什么?”

 他全程就看到这两人时不时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在场三个质子,只有他遭受排挤,他有些不太高兴。

 蛮国王子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扶苏怯怯地往父亲身边缩了缩:

 “我就是问问……”

 蛮国王子皱眉:

 “问什么?”

 扶苏老老实实地回答:

 “问什么时候可以去睡觉。”

 他只是个小崽崽啊,小孩子吃饱了就犯困,到点需要午休,天经地义。

 蛮国王子一噎。

 被这么一打岔,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了一些。大家不再提之前的争执,好歹把饭平平安安地吃完了。

 吃完之后夏帝提出可以让扶苏去偏殿睡午觉,但扶苏又不肯去了。最后众人以消食的名义前往校场,准备开始今天的重头戏。

 两国使者原本想趁此机会接近各自的王子,蛮人是单纯关心王子,渊人却是想来套话。

 扶苏干脆伸手要抱,被父亲抱起来之后就趴在他肩头闭上眼睛假装犯困,对渊人的靠近爱答不理。

 扶苏现在的身量抱着不如之前轻松,但只抱一会儿倒没什么。秦政脸上完全没有勉强之色,护着小孩大步跟上夏帝的仪仗。

 一直到在校场附近提前安排好的高台上落座,渊人也没问出什么来。等坐好之后就离得远了,他们只得不甘不愿地放弃这次机会。

 看台上的座位安排叫彼此离得更近了一些。

 扶苏趁机扭头看向蛮国王子的方向。

 蛮国王子不明所以:

 “看我做什么?”

 扶苏不怕被打地问出了之前疑惑了很长时间的问题。

 他问的是:

 “蛮似乎指代的是南方民族,亦或者形容鲁莽粗野。你们怎么以之为国号,不挑个好点的字呢?”

 蛮国王子:……

 硬了,拳头硬了。

 秦政默默抱着人往旁边挪了一位。

 看台上给他和扶苏各自准备了一个位置,他们俩这么靠在一起的话,坐哪里都是可以的。

 蛮国王子瞪了扶苏一眼:

 “小屁孩!你懂什么!”

 扶苏就知道他是回答不上来了。

 北方国家以蛮为国号实在是太奇怪了,根本就说不通。像是不清楚中原对四方都是什么称谓的人张冠李戴,造成的这么一个乌龙。

 真正的对应,应该是东夷、南蛮、西戎和北狄,同时也可以统称为四夷。所以蛮国取名夷国还更合理一点,肯定比用蛮字好。

 不过“夷”本身是指手持弓箭渔猎的人,代指东方部族。对应的是西方和北方的“羌”,这是指畜牧为生的人。

 因而起名羌国也是可以的。

 蛮国王子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管我们!羌夷蛮狄这些不都是你们中原人对我们四方部族的称呼?我们为什么要管你们怎么起名,我们自己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秦政立刻护住儿子,不满:

 “你凶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

 蛮国王子:。

 扶苏偷笑了一下,很快整理好表情,真诚地看着生气的蛮国王子。

 他提醒对方: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南蛮。”

 渊国正是四夷中的南蛮,撞名字了。所以身为渊国公子的他对此提出疑惑,也不算故意挑事。

 蛮国王子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看向秦政的方向。

 秦政也回了一句:

 “我不是中原人,我是西戎。”

 蛮国王子:……就离谱!

 其实秦国算不上西戎,西戎的范围还在秦地之外。可架不住本位面的秦国算是西戎,因为这里的四夷是夏国定的,他们把除了夏国之外的四国都安了个名字。

 大家都是四夷,谁也别笑话谁。

 蛮国王子以前嘲讽人都是拿着万能公式“你们中原人怎么怎么样”开口的,突然遇到两个不是中原人的,就束手无策了。

 蛮国王子决定拒绝和他俩聊天。

 他就不该搭渊桑的腔!

 小屁孩就是难搞!

 他讨厌所有的小孩!

 扶苏窝在父亲怀里,眨了眨眼,很快又闭上了,只留一条小缝。

 秦政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困了就睡吧。”

 这句话声音没有特意压低,故意叫周围人听见。这样就没人会去关注扶苏在他的掩护下做了什么小动作,他家太子可以尽情地折腾修改器。

 校场上已经开始比试了。

 比试其实玩不出花来,射箭角斗马术试剑,论经对弈弹琴绘画。

 可以看出来蛮国以前吃过被嘲笑文化水平不行的亏,这次特意带来了国内顶尖级别的人才。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文斗上不会落入下风。

 文斗只要不输得太惨,武斗再拿到足够的优势,整体上就算是蛮国获胜了。

 秦政的目光略过几个参赛者。

 他见蛮国人都神色认真,显然有备而来。反观夏国人,眼里多有骄傲之色,对对手并不是特别重视。

 武将还好点,毕竟深知蛮国天生体格强健,在这方面占便宜。文臣就不行了,略显自负了一些。

 秦政只看了一眼,就猜到夏国要输。

 扶苏则看着刷新出来的突发事件琢磨要怎么横插一杠。

 夏人自己也清楚比试难赢。

 所以他们敢应下这次的比试,肯定有做过两手准备。不仅是想靠文斗扳回一城,也考虑过不能在武斗里输得太惨。

 能赢最好,就算不能赢,至少也得是个惜败,这样面子上才过得去。

 基于这个原则,夏国在赛制上动了一些手脚。比如挑选出夏国人更擅长的内容进行比试,就像剑和箭。

 剑术与射箭是大夏强项,蛮族稍逊一筹。于是蛮族也不甘示弱,提出要比骑马和空手的角斗,这是蛮族的强项。

 一共四个项目,各占两个优势项,很公平。

 夏帝开口就要婉拒:

 “朕觉得很妥。”

 群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就连做好准备迎接夏帝拒绝的蛮国使者都是一呆,不明白夏帝这回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秦政低头摸了摸儿子的额发,知道是这个小坏蛋出手了。

 扶苏:维护竞技公平,从我做起。

 夏帝自己毫无所觉:

 “我大夏擅长角斗和骑术的人恰好身体不适,恐怕不能参加比试。”

 众人越听越割裂。

 你自己都说适合的选手参加不了了,前头又说能比这个,不觉得矛盾吗?

 蛮国使者确认了一遍:

 “夏王觉得这两项比试可以进行?”

 夏帝摇头:

 “是的。”

 所有人:……

 蛮国王子嗤笑了一声:

 “他们还是尽早给夏帝请个太医过来看看脑子吧。”

 说完觉得不合适,改口:

 “太医没用,还是请个大巫来去去邪祟更好。”

 扶·邪祟·苏心虚地闭上眼睛装睡。

 丞相觉得这样的夏帝很难搞。

 陛下到底是要比那两项,还是不比。他现在这个样子,给的准话也叫人不太敢相信。

 蛮人却已经懂了。

 他们呵呵一声,在心里嘲讽夏帝奸诈。

 蛮人不觉得夏帝是中邪了,他们只领会到了两个关键点。第一,夏帝同意他们比试骑马和角斗。第二,夏帝说夏国这方面厉害的人今天比不了。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是明摆着耍赖吗?

 这样一来比试很公平,并不偏向大夏。

 但他大夏提前说了没派厉害的人来,输了也是理所当然。不会被嘲笑,替补打不过敌国主力属于正常情况。

 万一爆冷赢了,那就能狠狠打蛮国人的脸。说一句夏国不用出最厉害的人,都能打赢蛮国,蛮国不过如此。

 这两场无论比还是不比,蛮国都要吃亏,夏国可真是很懂要怎么恶心别人。

 蛮国使者像吃了苍蝇似的。

 有人小声问:

 “还要坚持比这两项吗?”

 不比吧,正合夏国的意。夏国本来就不想比,蛮国主动放弃再好不过。

 比吧,等回头蛮国大比分获胜,夏国就可以拿这两项说事。挽尊说是因为两项出的替补,把大比分拉低了,才导致整体分数比不过蛮国。

 总之他们总能找到借口。

 蛮国正使脸色难看:

 “换别的比。”

 他们蛮人又不是只擅长骑马和角斗,改作马背上交战,依然是他们占优势。正好也试一试夏国将领的本事,战场上狭路相逢,看看谁胜谁负。

 虽然做出了退让,蛮人还是不依不饶地问起那两位比试者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恰好在今天无法出席。

 夏帝回道:

 “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便秘而已。”

 众人:……?

 秦政确认他听见儿子笑了一声。

 不错,又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秦政特意看了一眼原本的文字是什么——「只是腹泻而已。」

 夏帝估计本来想说的是吃坏了肚子,食物中毒这种事情确实很适合拿得通。

 这样就不会出现“蛮国使者不信邪,赛后登门拜访,发现病人活蹦乱跳”这样的乌龙,腹泻恢复快是正常的。

 而蛮国,也确实不能强迫腹泻的人和他们比试,那样胜之不武。

 可惜被扶苏这缺德鬼改成了便秘。

 蛮人气得胸口起伏,觉得夏帝在戏耍他们。

 由于扶苏没有把“两边设下赌局”改成“三方”,只改了“双方前往校场比试”为“三方”。

 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可以解释为渊国人只是过来观看比试的,并不亲自参加。而且渊国人本就是临时前来,根本没有做好准备,确实也没办法参与进去。

 所以现在渊人可以单纯地看戏。

 渊国使者的坐席那边传来一阵阵的笑声,不知道是在嘲笑蛮人被夏帝戏弄,还是在嘲笑夏帝借口找得太烂。

 丞相焦头烂额地出来打圆场:

 “陛下许是记错了,他们是吃坏了肚子腹泻。如今出不得门,太医已经前去诊治了。”

 蛮人嘲讽道:

 “恐怕不是拉肚子到腿软,是便秘蹲到了腿软才不能来比试吧?”

 扶苏又笑了一声。

 秦政伸手捂住他的嘴:

 “小点声。”

 扶苏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他真的忍不住。

 好在旁边的蛮国王子笑得特别大声,把他们这点小动静掩盖了个严严实实。

 秦政收回手:

 “你还是别装睡了。”

 扶苏靠在父亲胸膛上,兴致勃勃地看着下方的校场。不装就不装吧,反正也没人会怀疑是他干的。

 经过这个小插曲后,两国的武斗比试顺利进行了下去。

 虽说夏帝想搞小动作,真正参加比试的武将却拉不下脸折腾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所以比试过程还是很透明的,谁输谁赢也一目了然。

 武斗最后只有三场比试,三项蛮国都取得了胜利。

 如夏国所愿,两个优势项目没有输得太惨,看起来只是惜败而已。唯独蛮国提议的最后一项,输得有点难看。

 夏帝对这个结果可以接受。

 不要紧,文斗还有足足四场呢。四场全都胜利,就比武斗多一场,赢家只会是他大夏。

 蛮国王子不满地冷哼:

 “耍赖皮。”

 秦政看向他:

 “你们蛮国也可以以牙还牙。”

 比如说哪两项自家的人也吃坏了肚子上不了,只能遗憾放弃。

 蛮国王子一愣,继而呵了一声:

 “我们蛮国才不做这么丢人的事。”

 本该赞赏他们有气节的。

 但是扶苏没有忍住:

 “是因为现场吃坏肚子是夏国的吃食不干净。”

 蛮国王子:……我就说小屁孩难搞吧!

 这都什么馊主意。

 显然,这不是什么好提议,扶苏就是故意坑人的。食物到底有没有问题一查就知道了,蛮国要是真这么玩,铁定翻车。

 蛮国王子反应过来:

 “这招不成。”

 扶苏有些遗憾:

 “你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蛮国王子捏了捏拳头,他真的很想打人。他可不讲什么爱护孩童,小兔崽子也说揍就揍。

 秦政及时打断:

 “不许调皮,比试要开始了。”

 第一轮比的是论经,这是夏国的强项。毕竟已经到了赛点局了,蛮国只要再赢一局就能4:0获胜,夏国肯定要拿出最稳的项目争分。

 论经毫无疑问地取得了胜利,因为蛮国根本就不推崇儒学经典。哪怕为了获胜钻研过,也比不上人家数十年的深造。

 但是蛮国并不着急。

 接下来还有三局,拿下一局他们就能获胜。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夏国。

 偏偏夏国也这么想,觉得剩下三个也都是他们的强项,怎么可能比不过蛮人?论经上的碾压级胜利叫夏人越发得意,下一局的对弈他们也觉得自己能够稳拿分。

 蛮人懂什么下棋!

 夏国派出了他们的国手,蛮人那边也派出了一个人。

 夏国以往都没见过这人,对他的本事并不了解。问题不大,蛮国的人才一向如此,没见过才是正常的。

 秦政却看出了一些不对:

 “那似乎不是蛮人。”

 扶苏也仔细看了看。

 西北地区的人民相貌上是有一些相似处的,有些区域的人可以假冒蛮国人,中原这里看过去并不会发现端倪。

 但同为西北人的秦人其实能够察觉到一些异样,因为他们见过太多的戎狄了。

 扶苏也发现了:

 “他好像是个秦人?”

 秦政微微颔首。

 秦人混在蛮人里面,或许只是自己投效了蛮国,又或许是蛮国在秦地寻摸来了人才。可是,也有一定的概率,是他们和秦王私下里达成合作了。

 欲想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夏帝好面子,让他先在外交上失利丢脸,再从军事上打击他。

 秦王一直隐于暗处,努力从各个方面针对夏帝。夏帝本人虽然稳得住,却架不住他多疑又敏感。

 而且夏国本土的骄傲如泡沫一样一戳就碎,几十年的安居乐业磨灭了夏人的血性,让他们沉浸在自己国家十分强大的假象里。

 一旦这个假象破灭,对夏国人的打击将会十分巨大。夏帝自己稳得住有什么用?底下的臣民失去了信心,那就会是天大的灾难。

 今日的比试只是个开胃菜罢了。

 扶苏感受到了有个神队友的快乐:

 “不知秦王还安排了什么后手。”

 秦政看着场上的对局没有说话。

 其实他们坐在这里看不太清楚下头的棋局,夏帝那里倒是有目力极佳的人帮他复刻棋局,其他人也就是跟着看个热闹。

 秦政便把关注点放在众人的反应上。

 最初,夏国人是胜券在握的。

 秦国棋手一直沉稳安静,每一颗棋子落下都经过了深思熟虑。反观夏国棋手,落子时十分随意,举手投足充满了大家风范。

 夏国对他的表现很满意。

 夏帝还夸了一句:

 “安大家的境界越发超脱了。”

 夏人追求洒脱飘逸,觉得如果一脸凝重认真地下棋,就显得自家水平没比对面高上多少。但如果自家的棋手轻描淡写地赢下了对手,那就很厉害了,这才是高人风范。

 扶苏支起耳朵听了片刻:

 “他们这个喜好……”

 秦政知道他又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扶苏接着说:

 “很容易被方士骗啊!”

 被方士骗过的秦政:……

 扶苏说着说着还有些遗憾呢:

 “可惜了我年纪小,不然可以装一装仙风道骨的真人,看看夏帝愿不愿意花钱寻仙吃丹药。”

 秦政捏住他的小胖脸:

 “闭嘴。”

 字字句句都在戳亲爹的心窝子,这可真是个好儿子。

 扶苏无辜地喊疼:

 “我又没有说阿父,阿父自己对号入座还生气了。”

 秦政危险地眯起眼。

 扶苏瞬间认怂:

 “阿父怎么会和他一样呢?阿父寻仙是为了治好我的病弱,夏帝那是为了自己长生,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秦政这才放过了他。

 嘀嘀咕咕间,下面的局势发生了逆转。稳扎稳打的秦国棋手成功在被压制的棋局里反制,取得了上风。

 原本姿态轻松的夏国棋手轻松不起来了,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落子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到最后,他落一子还不如对手快。

 对手虽然从开头就是缓缓落子的,可人家从头到尾都是这个节奏,明显没有被敌人的快慢干扰。

 夏帝的笑容也维持不下去了。

 夏帝突然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其实如果按照之前的正常赛制进行比试的话,现在两国的交锋不会是3:1赛点局,而是1:0。

 问就是武斗和文斗两个大局进行交锋,武斗输了所以是1:0。后面文斗获胜,那便能挽尊说1:1平,至于小局分,这个不重要。

 可现在,因为夏帝把武斗的两个小局给撤掉了,换成了一个。那么文武就不是四局对四局的公平比试了,大局比分作废,只能进行小局的对比。

 小局对比和大局对比是不一样的。

 3:1的压力绝对比1:0大得多,尤其是后面四局不存在局内胜负的判定。

 以前文斗算一个大局,无论是0:4获胜还是1:3获胜或者2:2平局加试,最后都能赢。夏国人就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自己输了难道其他队友也会齐齐失利?

 现在不行了,输一局就是满盘皆输。

 夏国棋手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额头冷汗直冒。夏国可以丢分,却绝对不能丢在他的手上,由不得他不郑重。

 夏国棋手几乎是卡着每一子计时的上限落下的,不拖到最后一秒不落子。借用这段时间思维疯狂运转,研究后续要怎么布局才能稳赢。

 秦国棋手却没什么压力,下到后面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对手看到他脸上的微笑,心理压力更大了。

 看台上比棋手还要紧张,夏帝已经笑不出来了。他冷冷看向蛮国的席位,心里在思索局面为何会变成这样。

 太奇怪了。

 分明是夏国主动提出更换比试内容的,看似是夏国咎由自取。可夏帝就是觉得不对劲,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夏帝努力回忆,终于想到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落入这个圈套的。

 是蛮国提出更换比试内容时。

 当时夏国分明否决了蛮国的两项强势项目,蛮国完全可以提出两个新项目代替它们俩。可蛮国使者没有,而是假装生气地只提出了一个。

 正因为只提了一个,让小局从4+4变成了3+4,决胜方式就从大局比分变为了小局的七局四胜。

 可惜夏国一方那个时候没有拒绝。

 秦政低声说道:

 “夏国当然不会拒绝,他们巴不得比个七局四胜。”

 扶苏深以为然:

 “以往两国比试永远是大比分战平,然而这次夏国已经不满足于打个平手了。他们想要获胜,武斗少一局就是他们获胜的最大希望。”

 往年都是四局对四局,就算夏国在武斗的小分里咬下一局,也很难对外宣称自己获胜了。

 把大比分扭转为小比分,本就符合夏国人的偏向。蛮国主动减少一场自己的优势局,更是引得夏人忍不住同意。

 这一同意,就掉进了陷阱里面。

 蛮国是在利用夏人想占便宜的贪婪心理布局,说背后没有军师他是不信的。而军师是谁,很显然,除了秦王不会有别人。

 算计人心啊……

 秦政目露赞赏:

 “也不知何时能归国,去会一会此人。”

 场上的两国对战已经进入白热化。

 双方一时你占上风,一时我占上风,看得人十分紧张。非要说谁胜谁负,还真拿不准。

 夏国棋手是国手,水平还是在的。秦国派来的这个明显不是国手,不然夏人定然可以认出来。

 所以在实力上秦国略逊一筹,但心态上却是秦国占优。有的时候比试并不只看实力,心理状态也很重要,所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夏国棋手大约也是被逼急了,不得不拿出压箱底的本事。

 终于,夏国落下最后一子。

 夏国棋手长舒一口气,他以一子险胜了对手,总算没有在自己手上丢分。虽然胜得不多,说起来有些丢人,可到底是获胜了。

 在场的夏人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会儿他们可没工夫计较险胜还是大胜了,能赢就行。

 夏帝也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自家这是中了计,苛责棋手没有意义。是以夏帝只是叫来下一场要比的画师,意味深长地提点他不要轻敌。

 夏国棋手之前就是因为轻敌大意,才叫对方有机会对自己形成威胁。如果从一开始他就警惕敌人的话,也不至于落到后头的狼狈境地。

 画师顿时紧张起来:

 “陛下放心!”

 秦政见到这一幕微微摇头。

 夏国一方的士气已经受到了影响,不用夏帝说,那些比试者也不敢再看轻敌人。

 夏帝本该安抚他们的,叫他们放轻松点。偏偏他却因为怀疑有人会不够重视,反而强调了一遍不能轻敌。

 这下众人的心理压力就更大了。

 之前的对弈渲染出的紧张还没散去,新的压力压了下来。棋手是逃出生天了,其他人还没有,压力给到了他们头上。

 秦政看出画手过于紧张,或许会在比赛时失误。

 画手自己也担心失误,落笔时都小心翼翼的。身家性命系于一身,反倒叫他没有任何一笔出错。

 但绘画是不出错就能赢的吗?

 显然不是。

 扶苏是绘画大家,他很快断言:

 “夏国这局肯定会输。”

 秦政虽然自己不会画,却也懂得欣赏。他看着被送上来的两幅画,认同了儿子的观点。

 夏国画手为了求稳,画出来的东西就失了一份意境,多了几丝匠气。

 这样的画拿出画得没有出错,所以不好苛责画师。毕竟意境这些也不能强求,没有灵感的时候你总不能逼着人家创作出惊世佳作。

 负责平判胜负的臣子硬着头皮说:

 “这两幅画,蛮国那幅要略胜一筹。”

 说是略胜一筹都算是委婉了。

 秦政父子二人默契地保持沉默,没有再针对蛮国画师的来历进行讨论。

 夏帝面无表情:

 “所以蛮国已经拿下了四局?”

 臣子不敢回话。

 夏帝深吸一口气:

 “不过是小打小闹的比试而已,也没什么要紧的。这样的比试代表不了什么,诸卿以为呢?”

 臣子赶紧附和:

 “陛下所言甚是!”

 蛮国王子又嗤笑了一声。

 自己能赢的时候大肆渲染比赛结果有多重要,赢不了了就开始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了,真没意思。

 蛮国却不想放过他:

 “这比试确实不算什么,夏国的诸位也不必有什么压力。接下来还有一场,不如一并比完。我蛮国人才为此精心准备了一番,也不好叫他们空跑一趟。”

 夏人顿时一僵。

 输都输了还要比,这比羞辱更叫人恼火。他们却不能拒绝这个提议,因为最后那局能赢的话,对外也能说是4:3惜败。

 总比4:2只啃下两分要好吧?

 夏帝想到这里,便点头答应下来。

 他知道蛮人不怀好意,可他没得选。只能寄希望于最后这场音律能够获胜,不然5:2反而会拉大差距。

 夏国上了一位男性琴师。

 夏帝皮笑肉不笑:

 “最后一局虽是比音律,却也不好比不同的乐器,那样不容易分辨孰优孰劣。不如都比琴,蛮国贵使应当会弹琴吧?”

 琴是传播非常广泛的乐器了,而且属于比较正统的乐器。提出比琴不算难为人,要是夏帝说比个小众乐器,那才叫为了获胜脸都不要了。

 蛮国接受了这个说辞:

 “可以,就比琴。”

 蛮国的琴师出列,是一位女性琴师。

 夏国人顿时脸色不好,因为夏国在打压女性。像这样的比试,哪怕有女子能表现地比男子更好,他们也是不会让女子上的。

 蛮国选女子上来比是什么意思?看不起他们?还是想用女子来挽尊?

 扶苏听见有人低声嘲讽:

 “女子若是输了,便可拿她的性别说事。蛮国不会对外宣称女琴师无法获胜很正常,这场的输赢不代表什么吧?”

 扶苏立刻反唇相讥:

 “那要是你们输给了女子,岂不是显得更加没用?”

 女子不如男的思想到底是怎么起来的?莫名其妙,谁规定的弹琴上头女子天然就不如男子了?

 来自先秦的太子殿下无法理解。

 先秦各国也多是暗中打压女子权柄的事情,但他们为什么要打压女子?还不是因为女子太厉害了,不打压的话有些废物男人就出不了头?

 如果女子没本事,根本就不用费劲打压,放任自流不就完了?承认对手厉害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

 那个夏国人被扶苏一噎。

 他瞪向小屁孩:

 “你!”

 扶苏仗着年纪小瞪了回去,反正他的态度也代表不了任何势力。夏国不服也只能憋着,没办法跟他个小孩子计较。

 夏国人只能骂骂咧咧:

 “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替她出头?”

 扶苏心说可太有关系了。

 那是名秦国女子,虽然是在替蛮国夺取比试的胜利,但实际上是他们秦人在和夏人比。

 夏国人想要污蔑秦国人,那就不行。

 秦政按住了活泼好动的儿子:

 “好了,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

 夏国人:?

 不是应该他不和这小孩一般见识吗?他又没有得罪小孩,是小孩莫名其妙怼了他一通!

 扶苏哼了一声:

 “好,那我不理他了。”

 秦政觉得有些好笑,轻声说道:

 “你之前还嫌弃这种比试没有半点意义,现在倒是在乎输赢了。”

 扶苏理直气壮:

 “别国比这个当然和我没关系了。”

 秦国比就不一样,反正他大秦就是不能输的。何况这还事关秦王的布局,那就更输不得了。

 秦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放心,输不了。”

 秦王只会比他们更了解夏国人是个什么嘴脸,深知派个女琴师过来要是赢不了的话,会被夏人嘲讽成什么模样。

 所以秦王既能选中她,必定是她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力压一众女琴师和男琴师,成为大秦能够派出的最佳战力。

 她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不管是为了秦国还是为了替广大女性出一口恶气,她都必须要赢。

 女琴师落落大方地与对手见过礼,便挺直脊背坐好。不仅技术上不能落后于人,气势上更不能输。

 男琴师提出要两人同弹一首曲子,而且同时起手弹奏。这样一来,双声道对比,就可以将孰优孰劣展现得淋漓尽致。

 女琴师没有意见:

 “请阁下选曲子吧。”

 她是有备而来的。

 之前在秦国培训的时候,秦王曾经将这位对手的资料给她看过。对方最擅长哪一首曲子、其次是哪些曲子,这些她都着重练习过。

 秦王早就料到了夏国会怎么比,所以秦王给她提供了充足的场外支援,就是为了叫她今日技惊四座。

 果不其然,对方选中了他自己最拿手的曲子。那是一首夏国大家所作,名为《山河》,气势恢弘大气,尽显大国气象。

 夏国一向爱这么彰显自己。

 但今日夏国的自信心遭受到了打击,本就不够沉稳从容。再弹这个曲子,不一定能弹出它的恢弘气势。

 反观女琴师,她在来之前和秦王见过几面,也曾交谈过几回。她见识过这位大王睥睨天下的模样,认为自己能够在曲子里重现出当时的感觉。

 她们大秦,从不比夏国差。

 一起手,众人就听出了差距来。

 男琴师的琴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带来的滞涩,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却也破坏了整体的感觉。

 反观他隔壁的女琴师,姿态从容淡然,琴音里满是大气磅礴的感觉。听众仿佛看见了巍峨高山、奔腾江河,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男琴师选这首曲子,其实带了一点私心。他觉得女子秀气拘谨,肯定弹不出山河的壮丽。

 可惜他失策了。

 在场只有三人当过君王,秦政、扶苏和夏帝。其他人还沉浸在曲风意境里的时候,他们三个已经察觉出了异样。

 扶苏轻声说:

 “她确实很会弹,也很懂如何讨巧。这个视角,应当是秦王的视角。”

 女琴师并不是从自己的视角诠释山河的,她确实只是个没见识过太多大场面的寻常琴师。如果只从自己的角度来弹,那就只能靠着以往观摩过的高山大川来展现山河的壮阔。

 但她选了另一个角度,通过观摩秦王的举止来诠释秦王眼中的江山。她想象着自家大王欣赏这些时会是怎样的心态,于是弹出了这么一首曲子。

 三位君王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正身着冕服站在高楼上,眺望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川。那是他们的国土,是属于他们的霸业。

 ——如果没有旁边的杂音就更好了。

 说实话,另一个人弹得有些多余。听着很“碍耳”,很想让他住手。

 这人就是单纯的在弹山水,没有体现出山河版图的感觉,确实逊色太多了。

 男琴师自己估计也发现了端倪,他越想弹好就越弹不好。意识到自己的境界差距之后,难免被对手影响,忍不住朝对方的意境上靠去。

 可他弹不来这样的,反而一错手弹劈了一个音。

 众人立刻皱眉。

 本来你弹的就不够好听,现在还弹错了破坏气氛。幸而女琴师不受影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演奏里头。

 男琴师默默停下了手。

 他知道,他已经输了。再弹下去也是自取其辱,而且很有可能会频繁弹错,更加丢人,还不如及时止损。

 没了他的琴音干扰,众人终于可以专心听女琴师奏乐。直到一曲终了,众人也久久不曾回神。

 女琴师默默等待了片刻,就果断起身抱着琴行了一礼,退回了蛮国使者之中。

 场中众人这才惊醒,有些尴尬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扶苏在曲子结束的第一时间就回神了,他听过的仙乐多不胜数,这首虽然名列前茅,但也不至于让他失神。

 扶苏靠在父亲怀里:

 “真好听,可惜前半段有杂音。”

 秦政深以为然:

 “不知她日后可还能再弹出今日的意境。”

 既是秦国琴师,未来总有听她再次弹奏的机会。自家的人才,就是这么任性。

 扶苏取出一个小银锞子:

 “赏。”

 身后和嬴家有来往的小太监顿时接了过去,悄悄退后,从后方的通道前往蛮国使者的坐席,将那枚银锞子交给琴师。

 女琴师有些惊讶:

 “是公子桑赏我的?”

 她拿起来一看,却见上头印刻了一个“正”字,显然是秦国的公子正准备的银锞子。

 女琴师顿时弯起了唇角:

 “替我多谢公子。”

 这是借赏银的法子告知她们,公子已经知道她们的身份了,在赞赏她们干得不错。

 夏国人可不知道这些猫腻。

 他们只以为小孩不懂事,把能代替国家出战的琴师当成了教坊司里的普通琴师打赏。

 他们等着看笑话,渊桑这一举动肯定会惹得对方不高兴,觉得被看轻了。

 结果女琴师竟然不介意。

 女琴师:胡扯!这分明是公子见我获胜才给的奖赏!

 热闹没看成,夏国人有些失望。

 今日的比试已经圆满结束了,蛮国人觉得很圆满。

 夏帝即便很不高兴也没辙,只能皮笑肉不笑地告别了使臣,自己一甩袖子离开了。

 他走了,在场就没了君主。

 大家都松快了一些,两个使团皆涌了过话。

 蛮人仗着人高马大把渊人挤开,嚣张地霸占了一大片区域,把秦政父子也给堵在了人群里。

 他们假装只是要去和蛮国王子交谈,没注意到、或者说不在意有没有牵连到其他质子困在人群里出不去。

 可实际上几个秦国来的使臣悄悄靠近了秦政,有些激动地和公子搭话。面上倒不显,仿佛只是在和彼此聊天而已。

 他们是来代替秦王问候公子的。

 秦政不动声色地颔首:

 “我在夏宫中一切都好,请父王安心。”

 扶苏跟在父亲身边抬头张望。

 女琴师低头冲他微笑:

 “见过公子桑。”

 扶苏仗着人小不起眼,递给她一个东西。她立刻把手收进袖子里,随着蛮国使团离开了。

 渊国人这才能凑近:

 “公子——”

 结果定睛一看,小孩已经靠在公子正的腿上睡着了。

 渊国人:……

 秦政把孩子抱起来:

 “抱歉,失陪。”

 说着就带小孩回到车舆上,朝着秦阁而去。

 一上车扶苏就“醒”了:

 “我好像没发挥出什么作用。”

 他后面看戏看得太高兴,忘了用修改器了。本来说要给两国拱火的,现在倒是不好拱了,怕坏了秦王的计划。

 秦政却道:

 “你把渊国人弄进来,已经拱火得很彻底了。”

 计划能施行得如此顺利,也少不得有渊国人存在的缘故。

 原本只有两国在场,夏国压力还没那么大。多了个渊国人,那才是真的只能赢不能输。

 何况渊人出去之后必然大肆宣扬。

 他们之前本就是做暗探的,消息渠道广泛,比之真正的使者能做的事情更多。

 蛮国那些使者还真不一定能把今天的事情在夏都传播得沸沸扬扬,少不得要秦王动用其他人手。

 现在倒是免了,秦王也不必担忧自己搞小动作,会被夏帝揪到小辫子。渊国人主动蹦出之后也会百思不得其解。

 ——渊国人没毛病吧?

 没见过这么上赶着来帮忙的,从渊人最初进宫起,这事就很魔幻。

 秦政说道:

 “秦王或许会怀疑渊国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秦蛮联手要坑夏帝,特意进来看戏的。”

 只不过为了看这场戏搭进去一队暗探,怎么看怎么显得渊王脑子不行,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扶苏没事人一样翻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父亲腿上。

 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无辜哒!

 父子俩回到家中。

 秦阁里已经有不少书信送来了,使团来一趟不容易,也帮秦王带了些东西来。以蛮国给蛮国王子送礼的名义,捎带着也给另外两位质子送了点东西。

 夏国人只认真检查了送给蛮国王子的礼物,怀疑蛮国是不是想加塞什么书信,教唆蛮国王子私底下探寻夏国机密。

 对于送给秦渊两国质子的东西,就随便翻了翻,没有细看。碧星从里面夹层取出了几封信件,递给秦政。

 秦政展开一看,发现是有关蛮国的重要情报。难怪借礼物的名义给他,应该是几位参赛者和蛮国使团待在一起的时候刚打探到的机密。

 交给秦政一方面是让秦政了解一下,另一方面也是拜托公子把消息递出去。

 他们还要做戏跟着使团回蛮国,短时间内找不到机会给秦王传讯。蛮国也防备他们呢,走公子的迂回路线比较好。

 蛮国人并不知道公子正这个看似被放弃了的质子,其实才是秦国认定的储君。所以对两边的来往不是特别设防,就给了秦人钻空子的机会。

 秦政把信件给儿子看一遍,利用儿子过目不忘的本事把所有细节都记住,再转手递交给碧星:

 “你去安排。”

 碧星沉默地福了福身,带着东西去给宫外的嬴家送信了。

 扶苏等父亲忙完才说:

 “秦王这些年忙着在关中和巴蜀兴修水利,听说又去征伐了西方和北方的一些戎狄部族。”

 秦政知道儿子在暗示什么:

 “他在复刻大秦一统天下前的准备,却没有着急拿出商鞅变法来推行。”

 扶苏怀疑其实已经开始了:

 “先推行不起眼的变法内容,麻痹敌人。其他的可以暂缓,尤其是能让大秦军事实力大增的二十等爵,不能着急。”

 要是叫夏帝知道秦国搞了军功爵制,立刻就会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保不齐要撕票质子,秦王明显不愿意这种情况出现。

 秦政缓缓开口:

 “太子以为,那位秦王是谁?”

 扶苏想了想:

 “能耐下性子慢慢发展,而不是迫不及待出来打仗的,应该是献公、孝公或者孝文王吧。”

 其他秦君都有点过于武德充沛,时不时就要出去打一打人、欺负一下周边。

 但前两者时代离得太远了,怕是不知道都江堰郑国渠这些东西。可孝文王应该也不知道郑国渠,郑国渠是秦王政元年开始修建的。

 秦政颔首:

 “或许,他们也有奇遇呢?”

 他们父子能有修改器,秦政前世能以魂体状态见证扶苏是怎么当秦二世的,其他先王为何不会有同样的经历?

 说不准就是哪位先王在大秦以魂体晃悠了多年,见证了郑国渠的落成。

 这件事不着急,迟早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扶苏:其他人天天打架,不可能忍得住的

 政哥:有理

 秦驷秦稷秦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