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拿起那枚枣子:
“阿父,你说它会不会已经变得无毒了?”
秦政微微皱眉:
“不许玩有毒的东西。”
扶苏只好乖乖放下,继续分析:
“如果它变得无毒了,那阿父和我的手上是不是也没沾到毒呢?”
其实扶苏怀疑手拿抹了毒的东西,不一定会把毒染到手上。毕竟要看是什么样的毒,如果是干了之后不使劲搓就搓不下来的那种,那就肯定沾不上。
就和用手接触打了农药的果蔬,手上大概率并不会染上农药一样。
秦政制止了儿子的跃跃欲试:
“无论有没有毒,你都给我老实点。剧透只说其他人没中毒,并不是改成了其他人盘子里的果子没有毒。”
这是两个概念。
因为盘子里的冬枣存在有毒的和无毒的,其他人没中毒,完全可以是因为他们吃到的恰好都是无毒的,而不是盘子里的冬枣都没问题。
扶苏提出异议:
“那我要是非要去吃有毒的,为了达成其他人没中毒的结果,是不是它就会变成无毒的?”
秦政微微眯眼:
“秦扶苏,你再说一遍?”
扶苏立刻闭嘴了。
他爹很少喊他大名的,哪怕喊秦梓桑都没有喊秦扶苏那么具有压迫感。扶苏立刻把脑袋往亲爹手臂上一埋,开始装死撒娇。
秦政抬手想收拾他。
想起自己手上可能沾了毒,不好再乱摸了,免得沾得到处都是,只得作罢。
秦政苦口婆心地同儿子讲道理:
“上头只写皇子没中毒,你是皇子吗?”
扶苏:我不是,我忘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扶苏:
“那我想办法让其他皇子吃下去?”
秦政:……
眼看父亲又要冷脸,扶苏再次把脑袋埋过去,承诺绝对不去冒险。
说话间神像已经抬到夏帝跟前了。
略有些近视的夏帝根本看不清楚神兽底座上刻了什么字,也看不清楚神兽的模样。
之前那株珊瑚太大不好挪,他就忍住了没让人搬过来给他细看。但这会儿的神像要小许多,他就示意小太监们搬近一点。
夏帝伸手摸了摸:
“雕得极好,活灵活现的,不知是哪位大家之作?”
皇后便笑吟吟地解说起来,引着夏帝去看各处细节。匠人颇有些巧思,还在麒麟脚底雕刻了另外四种图腾,寓意着四海臣服。
扶苏听到左边那桌坐着的人愤怒地冷哼了一声。
他扭头看过去。
左边这人虽穿着中原服饰,相貌却比较有北方特色。结合他坐的位置,显然就是蛮国送来的质子了。
扶苏之前一直没见过对方,他和秦政也不怎么和蛮国质子来往。因为双方年龄差距有点大,蛮国送来的不是年幼的儿子,而是成年的王子。
本来两边就种族不同不怎么有共同语言,成年人更没兴趣和两个小屁孩交往,所以就各过各的了。
方才宴会全程他都自顾自喝酒,不理会上头的热闹。这会儿突然发声,应该是不满夏人将他们蛮国的图腾雕进去,给夏国图腾垫脚。
扶苏很理解他。
毕竟他们大秦的图腾也被垫脚了,幸好这里的大秦供奉的图腾不是玄鸟和黑龙。
夏帝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三名质子,见到蛮国王子面色难看,更高兴了一些。
无法在战争上获胜的中年老男人是这样的,只能从一些很无聊的地方找寻快感。
不像扶苏,当初直接把赵国王宫里的鸷鸟图腾全给它改成了玄鸟。
拿别人垫脚没品又无聊,改图腾就不一样了,这代表着大秦占领了赵国,新的时代到来了。
夏帝又去看了看扶苏和秦政。
刚欣赏过蛮国人破防,他还想再看看渊国人和秦国人破防。
结果扶苏一脸天真懵懂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还好奇地盯着神像看,像是在瞧热闹。
他旁边的秦政更离谱,根本就没抬头关注这边的动静。一直垂眸注视着身边的小孩,不时帮孩子拢拢披风、暖暖小手。
一个在吃瓜频道,一个在养娃频道。
行吧。
夏帝可算想起来了,这两人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来了夏国,估计根本不懂图腾是什么。
夏帝失望地收回视线。
他的手摸过几个被垫脚的图腾后,又下意识往下摸了摸,摸到了几个凸起的刻字。
皇后注意到这一点,连忙讲解:
“这上头特意刻了贺我大夏国运昌隆的吉利话,便是这四个字。”
夏帝微微点头:
“有心了。”
手刚要从字收回来,忽地一顿。不确定地在“大”字上反复摸了摸,又定睛去看,脸色渐渐变差。
任谁被骂自家的国家是末代,也不会高兴的,这不是诅咒夏国覆灭后就再无复国的机会了吗?
原本光用眼睛看还不一定能看见,上手摸可就不同了。夏帝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闹出来。
他给了身边的总管太监一个眼神。
太监心领神会,立刻示意人把东西抬下去,该进献下一个礼物了。
随后吩咐小徒弟去叫人,把这几个抬神像的看管起来。还有之前谁接触过神像,都得一一查清楚。
夏帝的心情很糟糕。
但你从他脸上是看不出来的,他依然乐呵呵的,仿佛毫无阴霾。
合格的君王都是影帝级别的大佬,只有他想不想让你看出他的情绪,一般人很难揣测他的真实想法。平时不伪装是觉得没有必要,真到了伪装的时候,连枕边人也会毫无所觉。
皇后就没看出哪里不对,她得意地看了一眼贵妃,觉得贵妃送的礼物不可能比她送的更得圣心。
夏帝一边应付接下来的送礼,一边在心里琢磨是谁胆大包天在神像上动了这么个手脚。
首先排除皇后。
皇后还没有那么蠢,做这些根本没有好处。何况她是夏国的皇后,夏国覆灭了反而会损害她的利益。
很显然,皇后只是单纯的御下不严,连自己准备的贺礼都保管不好,真是叫他失望。
夏帝在心里给皇后打了个叉。
之前十几年皇后都做得不错,这段时间频频出问题,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莫非是年龄大了,脑子糊涂了?
可皇后也才四十不到。
无论如何,她这样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单独执掌宫务了。
先前命贵妃代管显然是个明智的选择,贵妃管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出。皇后刚解禁拿回了一部分宫权,就又出了状况,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尤其这尊神像明显是皇后自己安排人保管的,贵妃可没插手一点。
夏帝虽然在心里这么想,却没有废后废太子的念头。
管家可以稍微换换,继承人可不能随便换。尤其是皇子们渐渐长成了,不能给他们看到夺嫡的希望,不然大夏就要乱了。
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议,当前的重点是找出动手的贼子。
胆敢对大夏的神像动手,还是这么个操作法子,幕后黑手必然来自三国。
蛮国没那个本事,而且蛮国一向不怎么玩阴谋诡计,更喜欢正面对刚。再加上蛮国王子明显刚知道这件事,方才还对他怒目相向,看起来非常没脑子。
不是蛮国,就算是也与质子无关。
秦国呢?秦国质子聪明一些,还有钱可以打点宫人。方才不看这边可能是故意的,怕被人看穿。
但他年纪太小了,十三岁的孩子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而且皇后手底下的人,可不是轻易就能收买的。
再说了,秦国的作风也没比蛮国委婉多少,同样是大开大合的风格。
不像是秦国,这个先待定。
最后一个是渊国,渊国人倒是向来诡计多端,夏帝是知道的。
夏国对四夷存在偏见,其中对南人的偏见就是狡诈阴险。当然,渊国对夏国也存在偏见,觉得夏人狂妄虚伪。
反正互相都看不惯。
夏帝在心里拉踩了一下渊国人,认定渊国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不过他同时也觉得这件事和渊国质子没什么关系,就那小孩还不如蛮国质子呢。
夏帝很快锁定目标——先查渊国,再查秦国。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夏帝的分析虽然充满错误,结论倒是对的。这件事里渊国人扶苏主犯,秦国人秦政从犯,分毫不差。
可惜他们没有亲自动手,根本不可能查到他们头上。恐怕查来查去也是一桩悬案,平白叫夏帝惊惧。
秦政低声叮嘱:
“阿苏,你最近低调一些。宫里发生的怪事太多了,会引起夏帝的注意。”
恐怕夏帝从御膳那事起心里就有个疑影了,怀疑是什么灵异事件。正好当前时代人们很信鬼神,这才没有细究。
虽然细究也查不出什么,但总归是件麻烦事。
夏帝估计私底下也搞了些去晦气的操作,比如请大巫来跳舞,只是没摆在明面上而已。
秦政觉得儿子越发跳脱了,太过得意忘形容易暴露自己。以后遇到突发状况,最好还是少搞小动作。
扶苏听懂了父亲的意思:
“有你我在的场合,总容易出现类似的情况,确实会叫人联想。”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只在提前很久刷新出的大事件里横插一杠,因为这种是会隔空刷新的,不像偶发事件需要舞到两人跟前才会跳出来。
父亲认真叮嘱,扶苏还是听的。
所以接下来的宫宴他都没再干坏事,安安静静混到了宴席结束。
期间,他和父亲都观察到了一件事。
太子仿佛忘记了皇后的叮嘱,没想起来冬枣不能吃,一连吃了好几颗。
他平日里是不怎么爱吃冬枣的,所以皇后才把毒下到枣子上。今天鬼使神差吃了几颗,显然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干扰。
但他身边的侍从没察觉到异样。
皇后为免事情暴露,只叮嘱了太子一个人。结果就是没人知道应该制止太子吃枣子,都认为现在的情况很正常。
可能太子就是突然想吃了吧。
一颗枣子上的毒素并不够,太子因此多吃了几颗。达到合适的剂量后他就没再吃了,并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
可太子能因此中毒,皇后跟前的枣子却是无毒的。只有皇子们这一批的枣子里被动了手脚,皇后的是另一批。
所以要达成皇后也中毒,就得换一种方式实现了。
宫宴结束也没看到什么不对劲的,父子二人沉默地回了秦阁。一直到夜晚,才刷新出了大事件。
「皇后欲将剩余毒葯处理掉,避免日后查到她头上。想着这毒稀释后毒性会非常微弱,便让心腹将之倒入御花园的池塘中。
因药水当初是伪装成花露送入宫中的,用的瓶子也与花露类似。宫女拿取时不慎拿错了花露,反倒将毒葯留在了宫中。
皇后夜间临睡前有喝花露饮的习惯,不明真相的小宫女将毒葯瓶取下。见只剩一点,便全部倒入了蜜水中,又开了一罐新的花露加入。
皇后毫无防备,一饮而尽。」
花露是一种用花瓣等植物叶片蒸馏得到的汽水,此汽水非彼汽水。常见的比如荷叶、金银花这些,带又一定的芳香,且有轻微的疗效。
宫中讲究食补,一般不会开药调理身子。像这种带点药效但不是药的,就有些像后世的保健品,非常受宫中贵人们的追捧。
皇后睡眠不太好,临睡前会喝加了花露等多种原材料的蜜饮。
秦政看完剧透便没再管。
不需要他再做什么了,皇后母子会自食恶果的。
万寿过后,夏帝开始备战。
同时他还下发了新的口谕,准许秦渊两国质子前往上书房和皇子们一同进学。
这是要培养质子的意思,想不得可以接触一些外面的局势。
不过书房中的其他皇子不见得欢迎他们,两人第一天来进学就遭受了一番“校园霸凌”。
八皇子轻蔑地看了两人一样:
“真是什么人都能来上书房了,父皇怎么会叫你们两个来同本殿下一道进学?”
两人并未和他起冲突。
那样只会自己受罚,夏帝当然无脑站他儿子。和个不懂事的小孩打嘴仗毫无意义,要收拾他多的是法子。
父子俩淡然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他们的座位依然是被安排在了偏僻又冷清的地点,在屋子的最后排。幸而启蒙班的皇子数量本来也不多,就算坐在后排也不是很远。
目前还在上书房进学的是三到九皇子,前三个在隔壁跟着先生学更深奥的内容,只有六到九在这边。
其中七皇子被关起来了,九皇子是一个月前刚来的,正好顶了七皇子的位置坐。
公主不被允许过来学习,只能在母亲身边请女先生教导。
不过这并不代表全班一共就五个人,因为皇子们还有伴读。不过每人的伴读也就两人,质子没有伴读,算下来就是十一个人了。
在父子俩来之前,这里是排成三列三行的。他们两个来后,在最后头又加了两张案几。
扶苏看了一眼前面。
三个皇子并非都坐在第一排。
皇子里总有学渣存在,学渣显然不太愿意坐在最前头被先生盯着。
是以八皇子坐在第二排,他隔壁的九皇子亦然,只有六皇子老老实实坐前头。而且伴读们的座次也很混乱,比较随心所欲。
要不是堂堂皇子坐最后一排容易被夏帝斥责,他们能挪到第三排去。不过现在第三排不是最后一排了,他们就理直气壮地和伴读改了位置。
现在的座次是这样的——
一排:六伴读、六皇子、六伴读
二排:九伴读、九伴读、八伴读
三排:九皇子、八皇子、八伴读
四排:秦扶苏、秦政
所以八、九两位皇子一回头就能对上父子俩,很方便他们欺负人。
八皇子就很恶劣地踢了一脚秦政的案几,试图叫秦政意识到他不好惹,以后秦政的苦日子还长着呢。
结果没踢动。
给皇子们用的案几哪里那么容易挪动?质量不好会伤到殿下,内务司恨不得把它们钉死在地上。
何况八皇子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
八皇子的脸扭曲了一下,只觉得脚尖疼得厉害。
秦政根本就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八皇子大怒:
“你是看不起本殿下吗?!”
扶苏不太明白。
他歪了歪头,心道夏国的皇子都这个水平吗?夏国难道是刚发家,才没想起来要教皇子们仪态和城府?
说真的,以前赵国贵族欺负他爹的时候,估计都做不出这种事。他们身边是有侍从的,不优雅的事情当然是叫侍从去做,而不是亲自动手。
扶苏哪里知道这是个小说世界。
小说里都能写出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卷大葱、皇帝拿着金锄头种地,皇子像个没文化的小混混有什么稀奇古怪的?
恶毒男炮灰不需要优雅,他们只需要足够恶毒就行了。至于是否太过粗鄙,那不重要。
旁边的九皇子哈哈大笑:
“八哥,你连欺负人都不会!”
扶苏扶了扶额。
好么,又来一个。
连反派标准都达不到的两个小屁孩进行了一番内部互掐。
八皇子不满九皇子笑话他,九皇子也是个被宠大的小魔王,压根不怕。两人吵吵嚷嚷的,直到六皇子受不了把手边的镇纸摔了。
六皇子冷冷看向他们:
“闹够了没有?”
扶苏以为他们两个会安静下来。
结果两人对视一眼,又开始吵架。至于六皇子的发火,谁搭理他?
八皇子不屑地说:
“一个生母低贱的玩意儿。”
他和九弟都是妃位所出,哪怕母妃没有以前受宠了,是妃位就无人敢欺。所以他们不上进也无所谓,不像老六,母亲指望不上,只能自己努力学。
扶苏更迷茫了:
“他们怎么自己打起来了?”
秦政把案几上的笔墨整理好:
“别管他们,把墨磨了。”
其他人的案几边都有小太监跪坐在一边帮忙研墨,他们两个带来的被堵在外头了。八皇子嚣张地命令不许放人进来,就是要看两个质子自己动手。
自己研墨难道是什么掉身份的事情吗?让侍从帮忙也不过是为了省事,写字的时候没空磨而已。
不是很懂夏国皇室该讲究的时候不讲究,不该讲究的时候乱讲究。
先生进来时,那俩还在闹腾。
先生严肃地轻咳了一声。
没有任何作用。
先生:……
刺头皇子真是难带。
先生决定无视他们,直接开始讲课。
他示意学生们先把三百千和弟子规都背一遍。这些全是基础蒙书,记不住可不行。
其他像幼学琼林、增广贤文、声律启蒙这些,字数太多就暂时不背了。
但只是暂时的,这里头有些以后还是要背的。尤其是声律启蒙,不背这个怎么学会写诗?
扶苏没张口,他不会呀。
《三字经》宋朝的东西,《百家姓》宋朝的东西,《千字文》南北朝的东西,《弟子规》清朝的东西。
秦朝来的扶苏感觉到了针对。
虽然太子殿下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他连那些书都没有。今天来了才领了书本,根本来不及看。
何况就算来得及,他也不可能直接背下来的。他只是个质子,用不着表现得那么惹眼。
跟夏帝的儿子们一起进学,还得把握好度。不能比他儿子优秀太多,也不能学得太烂被当成扶不上墙的烂泥。
最好是那种中庸的天资,叫夏帝觉得这样的质子培养出来没什么大本事,但不会坏事,听话老实,本分乖顺。
先生看到扶苏不张口,走了过来。
他和小崽子大眼瞪小眼。
片刻后,先生问他:
“你怎么不背?”
扶苏无辜地看着他:
“我不会。”
先生皱了皱眉:
“你不会?九殿下也是刚入学没多久,他都会,你为何不会?他知道提前学一学,你还不如他上进吗?”
秦政蹙眉看过来。
公子正是背过一些的,这些蒙书他能花钱买到,所以方才他也在跟着背。倒是忘了阿苏不会,以前也没想着教一教儿子。
那可是当过皇帝的大秦太子,用得着再教什么蒙书?秦政便忽略了这件事,忘了两界的启蒙不同。
其实大秦压根没什么统一的蒙书。
阿苏自小跟着他读韩非的文章,又爱自己看史书钻研。他的启蒙就是各国史书,钻研的东西一般孩子根本读不明白。
秦政还记得扶苏五六岁的时候,将闾问他大兄最近在学什么,扶苏回答在学商君变法,给小胖墩听晕了。
扶苏可怜巴巴地看着先生:
“可是我没有书看。”
先生顿了顿,想起来质子的生活条件有多恶劣了。他们不是皇子,没那么多资源的。
先生不抱希望地问他:
“你识字吗?”
扶苏乖巧回答:
“跟着阿兄学过一点点。”
先生万万没想到,自己要从识字开始教起。他扭头对上秦政清冷的目光,干脆决定当个甩手掌柜。
先生一指秦政:
“那你就继续跟着他学认字吧。”
先生心想,距离陛下要将秦国质子送回秦国继位还有好些年。这么长时间,耽误一二也无妨。
左右又不打算真的教公子正什么高深的帝王权术,稍稍学一些能凑合着毕业就成了。
秦政没有异议,招手让儿子坐到自己身边来。
他方才看到九皇子似乎有偷偷干坏事欺负扶苏的想法,哪怕明知道扶苏不可能吃亏,他也不愿意儿子单独坐那么远独自应对。
扶苏开心地拖着小杌子过来了:
“原来可以坐一起呀!”
他还以为必须一人一张桌子,早知道之前就黏在父亲身边了。
秦政给他塞了一只小毛笔:
“先从千字文开始学吧。”
学字,自然是《千字文》起最好。
它收录了一千个不重复的文字,而且文采斐然、对仗工整、朗朗上口。并不是在强行凑字,每一句都有释义,蕴含了很多历史典故和人生哲理。
大夏用的是楷书,字形由汉代隶书演变而来。变化不是特别大,不过因为汉隶和秦隶本来就存在一定的差别,扶苏学起来还是得注意一下。
学过多种文字的人写字就很容易出现串字的情况,把不同时期的字串在一起写。关键是自己检查还不容易发现,非常具有隐蔽性。
本界历史上也是有过古隶书的,如果不小心写成了古隶,容易引起旁人的怀疑。
一个初学文字的人,为什么会写古隶?哪怕他把楷书写得丢笔画,也比写出古隶来得合理。
扶苏经常粗心犯错,这方面就得格外注意一下。他听话地跟着父亲练字,将千字文抄写了一遍。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初学者写字速度并不快,一千个字也够他们抄很久了。扶苏要伪装成初学者,就得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
抄着抄着,抄出几个简体字来。
秦政凝视着那几个简体字:
“你倒是会省笔画。”
扶苏赶紧在旁边重新写了一遍,把鱼的一横换成四个点,顺便狡辩说自己是抄快了顺手。
其实魚的四个点和其他四点火做底的字不太一样,演变规律不同。它是根据篆书演化来的,篆书的鱼下方是个火模样的鱼尾巴。
看起来仿佛都是火,但它的是象形图案,和火无关。
秦政忽地想起什么:
“回去之后你多看看草书。”
草书里有很多简笔字,后世的简体字很多都是根据草书里的简写改编的,甚至直接挪用。
秦政不太清楚扶苏怎么写着写着写出简略版本的文字了,可能是习惯性偷懒,不过这不妨碍他给儿子打补丁。
别人问起是草书看多了。这样还能糊弄写出古隶的事情,毕竟草书诞生在古隶书流行的时期,很多流传下来的字帖里就有那些古体字。
扶苏好不容易费劲地抄完最后一句,放下笔松了口气。
让写字飞快的人慢吞吞的写,真是一种折磨。这个学不上也罢,他很愿意回秦阁当个文盲。
结果前桌的八皇子回头看了一眼。
他哈哈嘲笑起来:
“写得真丑!”
扶苏:。
扶苏看了一眼刷新出来的大事件。
好巧啊八皇子,你刷出来的是大事件,不是突发事件呢,你完了。
扶苏还记得他踢过父亲的桌子。
呵,敢欺负他阿父。
扶苏飞快地修改了剧情。
「午后,夏帝前往上书房检查皇子功课。恰逢八皇子与九皇子拌嘴,饶有兴致地听了半晌。
却听九皇子提及母妃最近愁容不展之事,细问才知柔妃娘家在夏渊两国边境经商不太顺利,遭到了渊国的针对。
夏帝敏锐察觉到了渊国或许将有大动作,决定增派人手潜入渊国探查消息。」
扶苏将“拌嘴”改成了“互殴”。
顺便尝试一下能不能搅黄了夏帝提前发觉渊国小动作的机会。
做完这些,就快到午膳的点了。
中午的午膳是由膳房统一送来的,既然是一起送的,膳房那边也就懒得专门为了折辱两个质子,特意弄个差别待遇出来。
中午他们都忙死了,要负责各宫的饮食。浪费时间折腾这些,万一耽误正事就惨了。
关键是送餐的食盒都一样,要是哪天不小心把应该送到质子桌上的餐食送到了皇子桌上,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膳房总管思考过后,认为不能自己给自己找事情。现在打压质子,也讨好不了谁,干这个没收益。
于是父子俩跟前摆的午膳倒是很丰盛,两人已经许久不曾吃到这么丰盛的膳食了。
扶苏还说呢:
“他们最好不要在我用膳的时候跑来犯贱。”
不然他一定会忍不住动手。
他只是答应了父亲少在突发事件里动手脚,避免暴露。若是能做到不暴露的话,他也不介意再做点什么。
可这个世界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八皇子手贱就要去掀他们面前的碗碟,被秦政及时制止了。
扶苏很多年没见过熊孩子了。
天底下熊孩子再多,他们的爹娘也不敢让他们犯到太子殿下跟前。上一回碰见,还是他那群愚蠢的亲弟弟,但也没有哪个弱智到八皇子的程度。
扶苏缓缓抬手。
秦政立时看了过来。
扶苏面不改色地改字,秦政看完没说什么,只给儿子夹了一筷子羊肉。
八皇子还想嚣张,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他一回头,发现一只大黑虫从外头飞进来,一头撞进他的午膳里。
好,现在轮到八皇子没得吃了。
八皇子大怒:
“你们怎么办事的?这么大一只虫子不知道拦住?!”
九皇子翻白眼拆台:
“你拦一个试试?”
然后他们两个又吵起来了,气得八皇子忘记了吃饭这件事。
扶苏叹为观止:
“夏帝的儿子真是奇葩。”
但这只是个开胃菜,扶苏之前改的大事件还没发生呢。到底提前了半个时辰,还要再等一等。
一刻钟后。
夏帝午膳后决定出来走走,顺便看看儿子们进学情况如何。
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他顿时皱眉,不太喜欢这种孩子的吵闹声。
夏帝正要问这是怎么了。
就听见里面九皇子生气地说道:
“你居然把饭菜掀到我身上!”
扶苏只是单纯地修改两人从拌嘴变成互殴,没成想效果这么拔群。
两人吵着吵着火气就来了,刚开始还好,只是单纯吵架。直到小太监来收拾餐盘,准备下午上课,八皇子才猛然惊觉自己没吃饭。
反观九皇子,倒是早早就填饱了肚子,和八皇子对骂的时候中气十足。八皇子一时怒从心起,就伸手掀了桌上的碗碟。
最初想掀的质子餐碟没掀成,换了个方向在亲弟弟身上成功了。
九皇子被气得不行,他没受过这等委屈。当即也开始掀餐盘,给八皇子也沾了一身的菜汤。
秦政早在八皇子动手时就果断抱起儿子远离了战场,这才没有被殃及。
这会儿两人闹得越来越凶,满桌的餐盘都没有幸免。要不是父子俩躲得够远,根本不敢想现在会是个什么形象。
那几人的伴读试图来劝架,最后收获了满头的菜叶子。一直待在旁边的小太监们更是凄惨,还被盘子误伤砸了好几下。
夏帝都看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怒喝出声:
“住手!都给朕住手!”
两名皇子这才停下动作,惶恐地看了过来。
夏帝气得七窍生烟:
“堂堂皇子,成何体统!”
扶苏凑到父亲耳边:
“没想到互殴这么刺激,幸好我没写打架。”
他本来想改成打架的,后来想想觉得这个程度还不够,不一定能破坏掉夏帝发现渊国情报的机缘,干脆就往严重了改。
扶苏以为顶多就是两个小孩互相扯头发咬人、滚在地上蹬对方肚子,结果他们就地取材,砸了一堆吃剩的午膳。
午膳也就算了,还是吃剩的。
扶苏往父亲怀里缩了缩。
可怕,他可不想被人撒一身不知道有没有沾上口水的剩菜。
柔弱的小太子庆幸起来,还好他阿父眼疾手快。果然阿父就是阿父,拥有丰富的人生经验,总能及时规避危险。
秦政好气又好笑:
“现在知道害怕了?”
之前改字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有恃无恐。
扶苏和父亲贴贴:
“是因为有阿父在这里,我才敢有恃无恐的。”
这倒是实话。
没爹就得靠自己,某人的行事绝对会妥善很多。比如像提前跑路这种,他自己难道想不到吗?就是懒得想。
独自面对危机,扶苏肯定会把前后一切行动方案都提前设想好,再开始实施。
夏帝进门,质子必须得上去行礼。
但是那一片地上也全是菜汤,秦政十分嫌弃,并不想过去。所以他只是带着儿子稍微走近了一些,拱手行过礼就立刻拉着小孩退回角落里了。
夏帝果然没空管他们。
因为夏帝的发怒,屋子里跪了一片。
不行跪礼针对的是贵族,可不是底层的仆役。何况夏帝怒火中烧,连两名皇子都吓了一跳,下意识跪下去请罪了,宫人们哪儿敢不跪。
父子俩要不是站在角落,绝对十分显眼。
夏帝狠狠训斥了一顿两人。
但是这还并不足以叫他心里的愤怒平息一二,他从未这么丢脸过。
叫人知道他两个儿子打架比拼的不是拳脚功夫,而是像市井泼皮一样互相扔菜,他还有什么皇家威仪可言?
一扭头看见站在旁边的六皇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夏帝质问道:
“你见弟弟们打架,为何不来劝阻?孝悌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六皇子有些不忿。
他为什么要来劝阻?这两人本就瞧不上他,来了更会被欺辱,他才不来。
夏帝见他身上干干净净的,真是越想越气。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懂兄友弟恭的道理,实在令他失望。
但夏帝是不会处罚自己儿子的。
他冷声下令,让伴读们代为受罚,抄写弟子规一百遍。至于三个儿子,也不过是口头训斥罢了。
夏帝很清楚,他的儿子们不会敢再干出这样的事情了。只要他发过火,这个问题就会被记住,下次再犯错也不可能犯同样的错。
因为他是帝王,不是寻常父亲。皇子们承受不起屡教不改后引发的帝王厌弃,他们在君父面前是畏惧的。
秦政的目光扫过热闹中心的人们。
这场闹剧便这样落下了帷幕。
扶苏觉得有点可笑,但他什么都没说。这里太安静了,哪怕小声交谈也会被人听去。
他不说秦政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无非是嫌弃夏帝双标。
七皇子鞭挞伴读,他觉得那样会离间臣子们对大夏的忠诚,不可放纵。到了他自己这里,他儿子犯错,他处罚伴读,又不觉得臣子会因此有意见了。
他的依仗是什么呢?
约莫就是儒学给臣子洗脑后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吧。
真的会有臣子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理论吗?后来那些大一统王朝的臣子,那是没得选,拢共就一个国家不接受也没用。
但现在外头还有三国。
蛮族的国家不肯去,秦国和渊国总可以选吧?
大争之世,没有儒学兴盛的必要条件。儒家需要安稳无竞争的环境才能进行发育,不然也就只是被各国摒弃的无用之学罢了。
打天下呢,哪有空跟你叽叽歪歪?
现在是实用主义发光发热的时候,精神层面的建设还得往后排。
下午放学回到秦阁后,秦政就在思索这个问题。他得趁着儒学还没污染到秦国之前,掐灭这个苗头。
当代秦王还是拎得清的,知道不能放任儒学坐大。但光他拎得清没用,就怕底下的贵族为着利益开始推崇这个。
所以,得先给秦王一个新学说。
可能因为这篇小说的作者并不了解诸子百家、只知道后世王朝的缘故,当前位面竟然只有一个儒家在蹦跶。
这怎么行?
秦政提笔开始书写。
扶苏探头一看:
“是韩非的《五蠹》?”
秦政标注上韩非的名字,开始默写全文。
其实两个位面情况不同,有些韩非在文章里提出的问题,在这个位面是不存在的。比如侠以武犯禁,而这里并没有游侠。
但无所谓,只要其他内容足够言之有物即可。帝王治国本来就不会对某个人的言论全盘接受,一向是择优而取。
秦王看到这篇文章,只会熟练地忽略里头“错误”的地方,选他想看的来看。
扶苏想了想:
“我也来写一本。”
他是杂家学派的,杂家最大的特点就是杂糅百家之长进行改编。所以他不用默写别人的文章,自己写就行。
哪怕拼凑各家观点,也属于正常操作。虽然会被诸子百家骂拾人牙慧,但是杂家弟子脸皮厚,无所谓。
扶苏挑挑拣拣写了一篇文章出来。
秦政看了看他写的,又看了看自己默写的。想了想,干脆把韩非的文章放到一边去了。
还是给秦王看阿苏的文章吧。
扶苏能切换不同字迹,写起来不怕露馅。他换了个字体以古隶书写下一篇论述兵与法结合强国的策论,而后标上了大名“秦扶苏”。
他以前开马甲都是用的表字,难得用大名来当马甲名。主要是这次的姓名里带了个“桑”,表字容易叫人联想。
扶苏就不同了,之前他去试探过,发现这里的扶苏不指桑树,单纯指代兵车上的藩盾。
姜太公的《六韬·军用》中有一句“武翼大橹矛戟扶胥七十二具”,说的就是藩盾。
以军中盾牌为名,写一篇以战止戈的伐天下文,很合理。
秦政拿起来通读了一遍:
“可惜我儿年岁尚小。”
不然可以把扶苏塞去秦国当相邦。
扶苏笑吟吟地说:
“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去给阿父当丞相了。”
秦政握住了他的小手:
“好,阿父等着你。”
说罢看向端上来的晚膳,叮嘱儿子多吃一些。多吃些才能长得高高壮壮,趁着还没抽条把身体底子补上。
扶苏已经努力在改善原主的小猫胃了。
饿了多年饿出来的,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改的。不过到底只是神兽之躯模拟出的假虚弱,比起真正用瘦弱身躯一点点养胖,速度要快得多。
秦政很满意现在的恢复速度。
他拾起帕子给扶苏擦去嘴角沾到的一点汤汁,同他聊起要怎么把文章送到秦王桌案前。
送过去不难,要藏住扶苏的身份比较难。嬴家和秦王绑定太深,不能通过他们的手。
还是得培植自己的势力才行。
而现在,就有现成的对象。
秦政给嬴家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去接触那几个伴读的家族。
家中孩子能给皇子做伴读的,多是夏帝心腹,或者夏帝准备拉拢的高官大才。
夏帝大概是觉得,他肯把人家孩子收入宫中和皇子一道教养,已经非常给对方面子了。对方应该感恩戴德,从此对他忠心耿耿。
上位者多有这样的毛病,过于自以为是。
心腹或许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和夏帝闹翻,但心里必然不痛快。明面上做不了什么,背地里给夏帝添堵还是不难的。
他们都不用意气用事,只要在自己的政敌出头时搞破坏。既不会损害自己的利益,又打击了政敌,还报复了夏帝,可谓是一举三得。
至于这样会不会让夏国的整体利益受损……
哈?这是他们需要考虑的吗?
未来从小接受“忠君爱国”教育长大的儒臣们都多的是只管党争不管家国长远发展的,指望当前儒学刚兴起的夏臣们为了你大夏委屈自己,属实是想太多了。
扶苏慢悠悠地说:
“政客,他们争权夺利多是为了自己,可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
所以坚持复兴大汉的蜀汉阵营才会被称为理想主义者,得到众人敬佩。
夏帝的心腹都能离间,夏帝想要拉拢却还没拉拢成心腹的大才,那还不是挖墙脚一挖一个准?
不会吧,不会真有皇帝觉得人家大才眼巴巴想要儿子入宫给皇子们当出气包小奴才吧?
谁家呵护长大的宝贝儿子愿意遭这种罪,施恩都施不到点子上。
宫里的先生要是真那么优秀,怎么你夏帝还整日想着拉拢外头野蛮生长的大才呢?大才人家自己不会教孩子?
嬴家还是很给力的。
他们很快查到了几个伴读家中的高官都是什么性子。
针对夏帝的心腹,那就不能以秦国的名义接触,人家不会投靠秦国的。他们需要的是让这些夏人自己内斗,所以最好假装成皇子的人前去拉拢。
渐渐长成的皇子企图培植自己的势力,谁听了都不会觉得有问题。
针对还没站队的高官,则是另一套操作方法。能拉拢的拉拢,不能的就挑拨关系。
剩下那些对夏帝没什么滤镜却脾气孤傲的大才,才是重点。他们怎么忍得了夏帝的狂妄自大,肯定会心生怨怼。
秦政很快针对性地布置下了应对之策。
等笼络到他们,就无需再事事通过嬴家行动了。他们本就有儿子在宫里,每旬都有回家的机会,可以通过这些伴读捎带信件回去。
宫里反倒不会查伴读们的行囊。
事情的进展比父子俩预计得还要顺利,可见对方积怨已久。
不是没人想过跳槽,只是不太了解别国的情况。尤其是夏国一直在宣扬迟早能一统天下,弄得大家也不敢轻易去别国投效。
万一去了之后无法力挽狂澜,反而跟着三国一起沉船,岂不是很亏?
但是如今朝中已经达成了培养秦国质子的共识,质子迟早会成为新一代秦王。在他继位前,秦国大概率灭不了。
在这个前提下,他们接触到这位质子的文章,发现这是条潜龙,自然就会倒戈。
扶苏撑着小脸提他爹代笔:
“我就是个帮阿父写东西的。”
秦政搂着他坐在自己腿上:
“阿苏辛苦了。”
他们必然要做两手准备,秦政不能亲自动笔写,万一有人告发后拿着文章出来比对字迹,他会很被动。
扶苏写就不一样了,他随便挑个以前学过的字迹写,保管怎么对比都找不出书写者来。
扶苏最后选择了秦稷的笔迹。
他阿父的文章有气吞山河之势,历代秦王里霸道到这个地步的,只有昭襄王秦稷。
——大秦的府库里存有先王们的手书,扶苏就是跟那个学的。
他总不能选个稳重内敛的字迹,来抄写这种睥睨天下的文章。风格太割裂了,会让人看着觉得不对劲。
不过秦稷这家伙锋芒过盛,远不如秦政沉稳。幸而秦国质子才十三岁,十三岁的时候少年轻狂是合理的,以后变得沉稳了也不会显得奇怪。
秦政听完颔首:
“你在嘲讽昭襄王。”
扶苏顾左右而言他:
“好像没有墨了,阿父你帮我磨一点。”
他们写东西是屏退了侍从的,研墨也只能自己来。秦政好脾气地伸手替他又磨了一些,看着他把文章抄完了。
针对不同的大才,要写不同的文章。
投其所好,才能引起共鸣。
要让大才觉得公子正是自己的知音,他们两人的政治主张完美契合,绝对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君臣。
这样,大才们才会更快地投入大秦质子的麾下,并心甘情愿地为他奔走,肝脑涂地。
这招秦政屡试不爽。
毕竟大秦群臣就是这么上套的。
他跟李斯谈法,跟王翦谈兵,跟尉缭谈天下。人才都不懂怎么笼络,光靠君威谁搭理你。
扶苏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阿父。
秦政问他在看什么。
扶苏人小鬼大地说:
“在看阿父的人格魅力。”
秦政捏住他终于长肉的小嫩脸:
“从哪里学来的词?”
扶苏无辜地摇头:
“记不得了。”
文章送出去后,本就心思浮动的大才们更加浮动了。没过几天,八皇子的伴读就悄悄凑了过来,假装路过往扶苏手里塞了张纸条。
越过扶苏的时候刻意回头:
“小矮个!”
扶苏:……
好拙劣的演技。
但是糊弄小孩子足够了,八皇子对伴读的行为非常满意。他觉得这是伴读站在他这一边的表现,对方跟他同仇敌忾,一起看不惯别国来的穷酸质子。
扶苏捏着纸条回到父亲身边,两人不动声色地看完就收了起来,准备拿回去烧掉。
时间就这么静悄悄地走到了新年。
本朝新年在元月。
两个月过去,秦政已经发展出了一些独属于自己的人脉。嬴家完全没意识到问题,因为秦政每隔一段时间也会通过嬴家去接触那些大才。
可实际上,秦政想让人悄悄送去给秦王的东西,已经通过大才的手往外传递了。
父子俩在上书房里的学习没什么变化,依然处在秦政教儿子认字背书的阶段。先生乐得不管他们,班里两个刺头就够他头疼的了。
上回两人打架惊动了夏帝,事后先生也被牵连责罚。
本以为皇子们该消停了,结果隔了几天,这两人又故态复萌。只不过没再闹得那么难看,小打小闹也不会有人去向夏帝告发。
这可就苦了先生,每日都是先生在受折磨。
起初他们还想欺负质子,后来就发现没意思了。尤其是每次欺负过质子之后,没过多久自己就会倒霉。
两个皇子年纪小不懂,却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他们没敢往外乱说,只是默默远离了危险人物,当父子俩不存在。
最初还有想过告状什么的。
结果没等行动就听说父皇准备利用这两个质子掌控其他国家,这是朝廷大事,不能受到影响。
他们就歇了心思,生怕又惹夏帝不高兴。耽误了前朝政事,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父子俩总算迎来了平静的时光。
这天碧月进来回禀:
“内务司那边说是过了年后天气会回暖,不可能再给炭火了。”
宫里的炭火供应是有限的,许多宫妃都分不到够用的量,何况是质子。若非秦政使了银钱,只怕一整个冬天都用不上炭盆。
可临近开春,花钱也不好使了。
不纯粹是内务司在为难人,主要往年过完年就开春了,天气确实一天比一天暖和。所以宫里的炭火存量不够也没什么妨碍,反正也用不了多久。
然而今年不知为何,倒春寒来得又早又凶。
宫里瞬间进入了炭火紧张的状态,内务司当然要紧着正经主子们发放。免得库存消耗完了,回头那边来讨要他们却给不出。
现在用炭得节省着点,所以像某些不受重视的人,就得为此退让。
内务司管炭火的总管也不敢在这上头收钱为质子匀点炭出来,反正各宫娘娘来拿炭也会给钱,他没损失。
秦政眉头皱了一瞬:
“阁内还有多少存炭?”
因为要养孩子,秦政在方方面面上都难免多顾虑了一些。
之前他就设想过后面会不会被人刁难,导致炭火不足。所以前面拿钱买炭的时候,并不是卡着够用的数量买的。
秦政让人额外买上许多,说是冬日受了寒畏冷。内务司也没为难,收了钱就给,即便数量略多了些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阁中应该还有剩的。
碧月就说:
“还够再烧两旬的。”
秦政微微点头:
“足够了。”
碧月闻言有些不解:
“难道寒潮两旬之后会过去?”
秦政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扶苏倒是告诉她了,说不是寒潮会过去,而是两旬之后宫里就不缺炭了。
碧月思索片刻:
“原来如此,奴婢明白了。”
宫里都发现了炭不够用,肯定会加派人手去采煤制炭的地方,让他们多运一些回来。
碧月离开后,扶苏看向父亲:
“嬴家应该会抓住这个机会。”
嬴家是做生意的,宫里都缺炭,达官显贵肯定更缺。还有一些商贾富户,他们同样是买得起炭的。
现在就看谁能率先把炭运来,趁着风口赚上一笔。
秦政笔走龙蛇给嬴家写信:
“煤炭多开采于秦地。”
虽然中原也有零星分布,却远不如河东太原那一片密集。那里是秦国的地盘,也就是后世的山西。
除了秦国之外,其他蛮国手下的蒙古地区也有很多煤炭资源。然而蛮人并未探查和开采,所以各国大都还是从秦地进口煤炭。
秦政打算给嬴家提个醒。
扶苏也道:
“上天送来的好机会,秦王可要抓住了。”
这是一次绝佳的经济战时机。
夏国各地都缺炭,砍树烧木炭太浪费,夏国有律法不让滥砍滥伐。那么为了取暖,就得多进口一些天然煤炭。
以炭为媒介,挑动夏国的经济市场。虽不至于直接让所有物价都失衡,却能造成一定的动荡。
重点是可以先从夏国富户手里聚拢一波资金,这些可都是大秦以后打仗的资本。何况削弱了各地富户贵族,对未也是好事。
只是动作要快,毕竟谁也不知道寒潮什么时候就会结束。到那个时候,炭就卖不上价了。
扶苏眼眸一转:
“不一定。”
他按照父亲的字迹在信上多添了几句。
寒潮能来一次,怎么不能来第二次第三次?大秦可以往外散播小道消息,传播焦虑,让贵族担心气候反复,为此提前囤积煤炭。
秦政看完说道:
“若是寒潮不再返回,明年的炭价就要暴跌了。”
各家手里都有没用完的大量陈炭,就不会愿意再买。
扶苏知道父亲不懂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听完也不意外。
他解释道:
“非也,炭容易吸潮,到了明年冬日就不好用了。”
夏国的大部分地区都湿度高,炭堆放在那里简直是个除湿利器。不过贵族们应该不会太高兴,高价买来的炭成了这副模样,简直亏了个底掉。
受潮的煤炭贵族是不会接着用的。
因为它容易燃烧不充分,产生一氧化碳气体。古人虽然不懂这些,却知道受潮的炭不如新炭好,烧起来更危险。
何况贵族本来也不肯将就。
“是以明年可以低价购回那些受潮的炭,再以正常价位卖新炭。”
至于潮炭,并不会被浪费。总有囊中羞涩的寒门愿意买一点廉价的潮炭回家用,往年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好炭有好炭的销路,劣炭有劣炭的销路。常年用劣炭的人知道该怎么用才能保证安全,问题倒是不大。
秦政听完没再多问:
“那便如此吧。”
信很快送了出去,嬴家看完信立刻行动起来,前去联络秦国各大商会。
宫里的风向总是最快的,那些侍奉贵主的人精最先察觉到炭荒的问题。实际上外头还没闹出来,真等嬴家自己发现,肯定就晚了。
嬴家的当家人很聪明,直接叫停了优质炭的买卖,只继续卖供给寒门和百姓的劣炭。
商人们都是很精明的,一看产炭的秦人突然不卖好炭了,立刻也跟着叫停这桩生意。
他们怀疑秦国的炭矿出现了问题,产不出多少好炭,才会省着卖。以后或许会物以稀为贵,把好炭的价格炒高,到时候他们再卖就可以赚得更多。
市场上一下子买不到好炭了,加上寒潮越发严重,再傻的人也意识到了局势的紧张。
越是没有炭卖,买家出价就越高。买家提高价格想要买炭,正好证明了商户们的猜测,越发没人乐意卖了。
嬴家要的就是这个。
多拖延个几天,等新炭运来,就可以开始高价叫卖,攫取贵族手里的巨额资金。
扶苏看完回信有些惊讶:
“故意减少商品,做高价格?倒是很有头脑。”
秦政看完则皱眉:
“这招只能用在对外,日后还是要对他们多加限制。”
不限制,下一次就不是单纯针对贵族了。底层庶民也会受到影响,损害国家的安稳。
扶苏深以为然地点头:
“所以要趁着还未一统天下,多欺负一下这些别国贵族。不然等成了自己人,欺负起来就不能再那么明目张胆。”
秦政:……
秦政觉得,他家太子当初对付秦国贵族时手段好像也没隐晦到哪里去,他怎么有脸说不能明目张胆的?
作者有话要说
扶苏:我已经很收敛了呀!阿父污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