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骗出来之后,南乙才忽然清醒。
“排练室有摄像头,可能会播出去。”尽管他这样提醒了,却还是递了头盔。
秦一隅仍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戴好道:“播呗,我们又不是逃犯,也不是私奔,怕什么?”
不过下一秒他就后悔了,自己好像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但南乙没有给出任何反应,仿佛默认了这样的表述。
不会吧?不会真的给了他私奔的错觉吧?秦一隅坐在后座,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不过坦白讲,他还挺喜欢这词儿的。
很酷,好像很适合南乙。
“哎!你们俩要去哪儿——”
正发动着车子,听到这一嗓子,两人齐齐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保安大叔猛地推开保安亭的门,跑出来,边喊边给自己披制服外套。
“快快快!”
引擎发动,两人逃似的离开了案发现场,风将秦一隅的笑声卷到南乙耳边。
“哈哈哈!他衣服都穿反了!”
南乙感觉心很重地跳了几下,不是源于飙车带来的肾上腺素升高,也不是违反规则擅自溜出来的刺激,具体原因到底是什么,他有点懒得去想。
只是单纯觉得,这一刻很自由。
下楼时天还黑着,但不知不觉中,天色就被狂悖的风一点点稀释了,从墨色到深蓝,渐渐疏朗,再晕开泛紫的晨光。
初秋的风很冷,太阳在悄悄上升,摩托车飞速向前,夜色被他们狠狠甩到身后了。
不知道是因为速度太快,还是秦一隅真的怕,引擎发动没多久,那双手就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的腰,弄得南乙很痒。
他不喜欢和人发生肢体接触,但也没让秦一隅拿开手。
“去哪儿?”他在风里问。
红灯时得到回答,听完他报出的地址,南乙差点没刹住车。
“我高中在那儿上的。”秦一隅笑着问,“你认路吗?”
南乙含混地敷衍过去:“走错了再告诉我吧。”
其实他并非要刻意隐瞒他们曾在同一所中学的事,但因为他的不主动提及,事情自然而然变成了如今这样。
他做不到坦然地将那个弱小、可怜的自己展示给秦一隅。
何况,他也并不希望,在自己鼓起勇气承认后,看到秦一隅睁大眼,漫不经心地说:“啊,这也太巧了!你早说啊,我都不记得了。”
如果是这样,不如不说,反正也不重要。
“去那儿干嘛?”南乙问。
“采个声音。”秦一隅又说,“顺道儿借一样东西。”
从近郊到西城,空旷的人行道一点点被人气儿和烟火气填满,越靠近目的地越热闹。月白色天际线开始沁出金色光芒的时候,他们总算抵达。
这里是学校的后门,挨着一条死胡同,是南乙很熟悉的地方。
“好久没回来了。”下车的时候,秦一隅忽然发出一句感慨。
南乙没接话,但他也一样。
自
从初三转学到港城()?(),
他只回?%?%??()?(),
高三生的毕业成人礼。
那时候他想了很久()?(),
终于决定在那天回去()?(),
把校服还给秦一隅,可惜他没参加,没见到。
这种事时常发生,南乙已经习惯了。
“从这儿上。”秦一隅穿着扎眼的橙色长袖,在光天化日之下翻过后墙,直接跳进校园,还在墙那头喊他的名字,“快过来。”
这一秒南乙忽然觉得自己还没睡醒,或者是被秦一隅传染了,在梦游,毕竟在这儿读书的时候,他都没翻过墙。
更何况,隔着学校的院墙听到秦一隅的声音,眼前浮现的已经不是现在的他,而是那个穿着校服、嬉皮笑脸的高中男孩儿。
在他的催促下,南乙照做了。
翻过去之后他没直接往下跳,因为看到秦一隅站在墙下面,笑眯眯地张开双臂,对他说:“你可以跳我怀里,哥哥接着你!”
南乙身形一顿,没顺他的意,找别处跳了下去。
秦一隅似乎也没在意,笑着收回手,换成一个“请”的手势,对南乙道:“欢迎来到我的母校。”
“谢谢。”
我们的母校。南乙在心中改正。
才六点,早自习还没开始,校园里静悄悄的。
两人一前一后,像游魂一样心虚地晃荡在曾经熟悉的地方。望着秦一隅的背影,踩着他走过的路,南乙忽然感觉万分熟悉,只是过去,这段相隔的距离从没这么近。
秦一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时不时回头。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神秘兮兮,不打算直言去哪儿,但南乙已经从路线提前预判了地点。
尽管如此,和他一起走到,一起停下脚步,肩并着肩站在这棵高大的玉兰树下,他还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在胸口沉闷、迟钝地涌动。
“这就是我手上的树。”
秦一隅伸出左手,抚摸着树干上的纹路,天光从层层叠叠的金色叶子缝隙里洒下,散落在他周身,一种令人晕眩的光辉在环绕。
他转头一笑,恍惚间,南乙好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他变回那个瘦小、阴郁的孩子,怀抱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日复一日观察着眼前这个鲜活的、情感充沛的人类样本,企图洞察他的一切。
“那就是那间自习室。”
顺着秦一隅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南乙仿佛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他推开窗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微卷的头发被风吹乱。
这个不存在的家伙笑着,大声说话。
[练琴?好啊,我吉他就在隔壁,老地方见!]
“好可惜啊,快十月底了,叶子全都黄了。”
如今的秦一隅站在树下,两手插在口袋里,任风柔柔地拂开他的额发。他的语气和眼神一样柔和。
“你不知道这里春天有多美,开满了花。”
树影深深浅浅,在南乙的身上晃动。他不自觉地轻声说:“很漂亮。”
秦一隅扭头,看向他眼睛,但这
视线又被躲开了。
“能想象到。”南乙垂着眼()?(),
补充说。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看着我呢?秦一隅想。
“那扇窗户一年四季都很漂亮()?(),
可惜知道的人不多。总有人说那间教室闹鬼?()???♂?♂??()?(),
所以大部分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
除了……”
似乎想起些什么,他很突兀地顿了一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头,冲南乙笑着说,“走吧,干正事儿去。”
等的正事就是等早自习的上课铃。
他眼看着秦一隅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比手掌还要小的布袋,打开来,最后倒出一枚25键的袖珍采样器。
“po-33?”南乙问,“哪儿来的?”
“昨天我看到严霁在玩儿,管他要的。”
难怪,这个收纳袋就不像是秦一隅会有的东西。
望着采样器小屏幕上的卡通小人和k·o字样,南乙心想,严霁看着成熟可靠,其实内心好像也藏着一个小朋友。
早自习临近,两人就这样正大光明地靠在楼梯转角的窗边,一左一右,跟两尊门神似的,其中一个手里还举着类似游戏掌机一样的玩意儿。
客观来讲,尽管风格大相径庭,可这两人的好看程度实在让人难以忽视,更别提对中学生的吸引力了。每天循环往复的平淡日子里,突然冒出俩大帅哥,任谁都会激动,也免不了多看两眼,发在群里议论。
秦一隅很习惯,甚至还挺喜欢被人讨论,但南乙就没那么好受了。
“喂……”
“嘘——”秦一隅做出噤声的动作,“马上响铃了,这次要没录好,还得在这儿等到下课。”
南乙只能继续充当展品,直到秦一隅按下标着record的按钮,没多久,上课铃也适时地响起。
校服还是以前的样式,走廊也是以前的走廊,没有变化,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孔跑上来,像上升的许多只气球,笑着、闹着,一股脑涌进狭窄的楼梯口,包围住他们,最后四散开来。
似梦非梦般,在这群身影里,他恍惚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低着头,一言不发,是所有人里最沉重的一个。
就在这晃神的一秒,一个尖利的声音出现,所有的气球同一时间炸开,化成彩色烟雾,眼前梦幻的一切恢复现实。
“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南乙抬头,视线正好撞上质问者的脸——寡淡的菱形脸,大嘴,颧骨上一颗痦子,玻璃镜片压着一双吊梢眼,在一众老师里算是很让人难忘的。
带过他一学期化学竞赛,那一年人手不够,专门从高中部教研组调过来的。
怕露馅,他低下头,连帽和头发遮住眼。
长高了这么多,只要不看到眼睛,估计一下子也认不出来。
“这不是张老师吗?”秦一隅人精似的,摁了结束按钮立马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您不记得我啦?我秦一隅啊,18级的,今天来找姚景老师。”
对方狐疑地打量他,似乎在回忆。
“您没带过我,但我知道您,化学教学组一把手。”马屁拍完,秦一隅又说,“没事儿您别害怕,21年高考荣誉墙上还挂着我照片儿呢。”()?()
“是吗?”()?()
“是啊,要不您一会儿下课了去瞅一眼?看我变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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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露出那种讨人喜欢的笑了。南乙瞥了他一眼。()?()
好巧不巧,一个小孩儿从楼梯上吭哧吭哧跑上来,一看就是迟到,慌得要命,直接撞到南乙身上。他自己书包没拉好,东西撒了一地,边捡边道歉,一抬头,正对上张老师的脸,跟见了鬼似的差点儿坐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