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过分了。”幺妹喊道。
“恰恰相反,我在帮你。”罗学云镇定自若,“若真论感情,你不该缠着他,而要强扭瓜,正该用感情之外的筹码,比如说主管总监之类的许诺。”
“胡说八道。”
幺妹明知他是在乱说,偏偏寻不到反驳的话头,只能以声势斩断话题,匆忙起身离开。
月月噔噔噔跟到门口,目送幺妹离开,回头凑到罗学云身边,问道:“爸爸为什么要骂小姑姑。”
罗学云一怔,捏住她的小手,道:“爸爸没有骂小姑哦,是小姑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听不懂。”月月小声道,“吵架是不对的。”
罗学云忍俊不禁:“那你还天天跟哥哥打架呢。”
“我跟哥玩,不是打架。”月月纠正道。
“我也是你小姑姑的哥,就和哥哥跟你一样,你们是在玩,我们也是在玩。”
“是这样么……”月月瞪大眼睛,理不清逻辑。
罗学云朗声一喊:“贴春联喽。”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有的人家里是《华严经》,浩浩数十万字,难念还长,有的人家里却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区区二百来字,熬一熬就过去了。
罗学云干爹刘运财家就是这样。
作为早早拥有磨盘、毛驴的手工业者,三个儿子曾是他的荣耀,壮大豆腐坊的根基,也是他的心病,分家总不可能一家毛驴,一家磨盘,一家黄豆,即便能这样分,豆腐生意也只有一块,田集这数村的商业份额是有限的。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敢听人提分家的事,哪怕儿子起屋另住,也要维持一起干活,一起吃饭,而他也会努力装出精力充沛的样子,以免三个儿子谁提出接班,对这核心的家产生出讨论。
每到夜深人静,他都长吁短叹发愁不已。
谁料峰回路转,亲儿子默默无闻,干儿子却异军突起,做出农业公司来,刘运财当机立断,让大儿子去投靠,紧跟着公司越做越大,又把剩下俩儿子招进去,干儿子还帮他把豆腐坊工业化,用机器代替蓄力,难题一下迎刃而解,豆腐坊非但没人争,反而不知道该给谁,三个儿子一个赛一个好,都不想要豆腐坊。
“不行就关了。”刘明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说道。
他在青食上班,结婚后在城里买了职工房,没在老家再起新屋,只有过年才回家住段时间,好在大哥二哥结婚早,都围着老屋有自己家,又把老屋一番收拾,变成砖房土房混合的风格,不少他住的地方。
刘明理跟媳妇都是青食职工,刚结婚不久还没要孩子,所以上班时间多是吃食堂,星期天看情况开火,手艺不是很理想,更没有过年这么多花样,最关键的,他在城里是大人,回到老家却是最小的孩子,不光是吃,住啊用啊,都很得爹娘照顾,美得不行。
刘运财虽然没办过寿,但村里人都知道他年过花甲,按过去的经验,可以直言半截身体入土,我是老朽老朽,现在条件稍好,有吃有喝,病来能治,伤来能养,地里的活给青农干,豆坊的活儿媳妇帮忙,还显得精神矍铄。
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情况,年轻时攒家业,真是干活不惜力气,走街串巷,逢山过林,躲人逃狗,没少受伤,现在身体状况能这么好,少不了干儿子罗学云的看顾,有病都是他亲自来瞧,药补食补都很上心,村里都说罗家刘家这些老人老而弥坚,全是靠罗学云的福气。
但干儿归干儿,毕竟是大老板,老是不爱惜身体,动不动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招人来看病,也不是那么回事,何况自家孩儿陆续混起来,都不想他操劳,便想着趁过年大家都在,议一议豆腐坊的生意怎么处理。
刘明理态度坚决,就是豆腐坊已经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帮刘家度过困难时期,就像拐杖,该放就放。
“豆腐要卖新鲜的,要么赶集摆摊,要么下乡到家,一个是久坐,一个是长跑,老爹你肯定吃不消,若是雇人,势必要增加销量来摊平成本,变得越发麻烦,还不如关了。”
刘运财很不舍,道:“老刘家打豆腐,黄岗周边这几村都知道,直接关了,他们来买都买不到,多可惜啊。”
“赶集呗,田集现在多繁华,啥时候去都能买到豆腐。”
“你小子真狠心,一点都不顾念旧情。”
“啥旧情不旧情的,得考虑经济效益,爹要顾念旧情,就把毛驴留着,拉个车赶集走亲戚,还挺拉风的,正好你骑不了自行车。”刘明理理直气壮,“你豆腐坊一年累死累活赚的钱,还不够大哥卖一天罐头呢。”
刘运财惊讶地看向刘明现,道:“老大,真的?”
刘明现摇摇头。
“看,你哥都说不是,还吹牛。”
“不是一天,而是一小时。”
“啥?”刘运财提高音量,“你知道我一年能赚多少不,一年……”
“豆腐坊上了机器,确实比以前驴拉磨快,田集各村路修得宽大,毛驴拉车走得很快,以前只能卖几个村子,现在卖全乡没什么问题,但是啊,市场潜力就在那里,豆腐不是天天吃,全乡也不是家家买,即便翻十倍也就是那样。
可我厂里的罐头,不光本地卖,外地也卖,外国也卖,有蔬菜罐头、肉罐头、水果罐头,能天天备货,月月生产,机器不是一件两件,而是一间房两间房。”刘明现意态甚闲,“有空我带爹和娘去城里看看,等你们看到一个个罐头从产线流下来像下冰雹一样,我想也不会在乎区区豆腐坊。”
刘运财听出儿子的自信,远比他年轻时还猖狂的自信,未免有些哀伤。
“我名里的财,没想到体现在儿子身上,应该好高兴的,可这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