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你这么说,将来我们岂不是看不到牧童吹短笛骑黄牛给来客指路的景象?”
罗学云惊讶看一眼曹安俊,道:“没想到曹乡还是个充满诗情画意的人?”
“那可不,五佬可是给报纸写过文章的,连县里都出过表扬,说什么白天跑耕田,晚上爬格子,肩能抗铁锹,手能握钢笔。”
吹嘘这件事总不好自己来做,否则全无格调,每逢此时,若能有人如曹国宏这般站出来,不说官运亨通,最起码不会磕磕绊绊。
曹安俊连忙摆手,道:“哪里哪里,就是发发牢骚,写些琐事,没什么了不起的,比不上学云还出过书。”
这也是高手。
罗学云挑了挑眉,道:“这样好了,田集文才我占八斗,曹乡一斗,其他人共分一斗。”
曹安俊辈分大,年纪却跟曹国宏差不多,因出自同村,有亲切感,说话不是那么拘束,若非叫爷太难张口,罗学云绝不会这么见外。
这样一搅合,几人便不纠结文才的事,重回正题。
“天仙配有段很诗意,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男耕女织归园田居的生活,已经刻在骨子里,想想都觉得美好,可也只是想想。
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别人在鼓劲进步,寻找更高效更快捷的生产方式,即便我们坚持类似刀耕火种的传统方式,力图保留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景象,也终究会如同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罗学云道:“说难听点,就像是老太太固执地裹小脚不肯解开,因而干活生活都比不上放脚的女子,最终放脚者越来越多,裹脚者成为异类。有些东西不以人的意志转移,将来再想看这种景象,可能就剩影像资料中存在。”
“总是觉得怪可惜的。”曹安俊咋舌道,“毕竟生活几十年的地方,越变越怪,越来越不认识,多少有些感伤。”
“物非人非事事非,若要不辜负,大家就一起努力,往好了变,最终怀念是怀念,却永远不想回到过去最好。”
教生物的老师经常说,生物改变不了环境,就只能改变自己适应环境,我们对变化恐惧也好,欣喜也罢,都阻止不了变化。
送别大曹,中曹围过来。
“学云,机械化高效耕种,省下来的人力往哪放?”曹国宏急急追问。
“树挪死,人挪活。”罗学云笑道,“相信大家伙的智慧,会像流水一样,涌到适合他的地方,发挥他的力量。”
“少来这套,管杀不管埋,最后好事变坏事,我砸了你的拖拉机!”
“宏叔不打算讲理么?”
罗学云打趣道:“正福哥当兵至今未归,正祥一半务农一半砖厂当会计,正瑞虽说务农,却已经是青农的工人,你三个儿子,合起来只有一个务农,将来到你孙子呢,还有谁愿意下地?往长远看,机械化也是无奈之举,总比耕地抛荒好。”
“光看天不瞅地,走路不怕跌跟头啊?”曹国宏道,“有多少家跟我一样,光看二十年以后,不顾眼下二十年怎么过?”
罗学云道:“宏叔太小看大家伙的脑袋瓜,有人往大城市踅摸工作,有人自己想办法谋生计,每天都要吃饭穿衣,哪有人那么多闲情雅致,像宏叔这样胡思乱想?
你要真担心,就多去县里乡里学习,像曹正钱一样带领大伙做竹编草编,都比杞人忧天好上许多,为一口饭吃,大家能蹚出路子。”
曹国宏摇头:“大家都是普通人,光是顾着眼皮底下一日三餐就已经筋疲力尽,像你一样考虑长远谈何容易?你既然造成这种变化,就应当多多考虑,叔不是赖着你,确实你有这个义务。”
罗学云道:“实打实讲,青农推广的种植养殖,已经给田集乃至陈清带来许多经济效益,影响千家万户,真要面面俱到,那是陈清都做不到的事情,宏叔何必为难我?
心思活的大胆做,像叶岗葡萄多,酿酒也好,晒干也好,发挥能动性创收,心思不活的跟着别人做,曹正钱竹编小组,桂园咸鸭蛋这种,少不了用人。
再或者,宏叔你直接说,黄岗谁家因为拖拉机就吃不起饭,告诉我,青农把田还给他,看看是不是拖拉机影响他家过日子。”
青农做项目不是脑袋一拍就决定,即便铁了心要搞,各部门也要开会,商讨可能出现的问题,又该如何应对。
曹国宏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不能就把锅甩在青农身上,即便田地仍给一家五六口,把他全家锁死在这几块田上,一年到头喘不过气,没有别的想法。
可这又能怎样?过年吃不吃得起鱼肉,孩子穿不穿得起新衣,大人发不发愁,忧不忧来年,依旧是要解决的难题。
反而田地交给青农之后,最起码交粮不用担忧,无论是出去打工,还是帮人做活,不必时时刻刻担心几块地能不能种好。
黄自立拉住曹国宏,不让他继续扫兴,众人观看完拖拉机表演,接下来几天的谈资就有了。
割下来的麦子,很快送到陈清烘干,经过一系列手续后,打成面粉,进入青云食品的车间,三五天前还在地头沐浴阳光,三五天后就变成一块面饼,数根辣条,身价连翻数倍,登堂入室,颇有一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风采。
对于青云农业讲,这同样是毫无疑问的一大步前进,能忍住惰性惯性,主动改变,坚决向前。
曹安俊的话更是一语成谶,青云农业确实得到许多表彰,再次都有个文件说明,好一点就是证书奖状,而罗学云本人也不例外,点名要他去省城领奖。
“中州青年精英。”
罗学云看着这个名字,嘴角忍不住抽动,原来不是后来人爱自创烂大街名号,而是一脉相承传下来的,当然这时候精英还真是且只是精英的含义,没有骂人的意思。
“我能不去吗?孩子离不开我。”他看着张武山,表情十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