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太监听到“舒康府”这三个字,后背猛地一震,扭头,悄无声息向门口一个太监使去眼色。门口的太监后退几步,随后快步离开福寿阁!
“哦,”太康帝本来看着鸡汤,听到“舒康府”三个字,神色若有所思,“舒康府,是前不久民叛的地方?朕听丰鹿和傅相说,那边叛乱早平定了,百姓也恢复了安生,是不是?”
世子连忙道:“仰赖皇兄之德,舒康府早已平定,恢复了安居乐业。”
太康帝心情好,难得过问政务:“朕还听说,兴起了瘴疠,但也平息了?”
世子:“皇兄圣德!瘴疠不消自解!”
太康帝忍不住笑了起来,民叛非同小可,任何皇帝都不会坐视不管。太康帝道:“虽然平叛了,但激起民变的原因务必查清,我大景国祚二百多年,第一次在国家腹心出现叛乱!此事非同小可。”
世子左右看看,跪下来,跪到太康帝的脚边:“皇兄,这次舒康府民叛,臣弟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旁边的太监,已经是汗如雨下,时不时看向阁子外。
太康帝:“什么风言风语?”
他刚说完,也突然明白过来了,从方才鸡汤喝到茯苓再到舒康府,这是一次有计划的进谏。
“不是说过诞辰不要议政吗?有什么政务跟丰鹿和傅相说去,朕不爱听。”太康帝脸色一冷,再看向眼中含泪的梁王妃,脸色缓和了些,“好了,这次算了。”
世子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陛下,丰鹿是奸臣,这次民叛就是他激起来的!”
他倏地掏出袖中的账本:“臣弟,有本要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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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安静后,太康帝才拍了拍手,说:“看来你蓄谋已久啊,这个账本,朕是不得不看了。”
太康帝翻开账本,随意看了一眼:“纵然丰鹿贪墨了些许,但他忠心耿耿,这种小毛病朕也舍不得治他。这事朕不说出去,给你个机会,免得坏了你和他的关系。”
世子并不退让:“皇兄,请再往后翻一页。”
太康帝闻言,再往下,眼神突然定格了一瞬。
世子说:“找到账本的谢无炽谢参议在臣弟府中担任幕僚,他便是夜围相南寺的主力,这次去舒康府解了当地瘴疠,还找到与丰鹿贪污勾结的账本,从中发现了这些。要不
() 然,让他来与陛下细说?”
太康帝:“叫他来!”
谢无炽从后间进到前厅,太康帝盯着他,慢吞吞说:“真是龙章凤姿。”
谢无炽道:“回陛下的话,账本中记载着,太康元年染坊司得布十万匹,其中六万匹入了太后私库,三万匹转交大内,剩下一万匹丰鹿与党人独占。太康二年得布三十万匹,二十万交到太后私库,并是其中‘质量上乘做工精巧’者;其余八万匹进献陛下,用的是寻常的染工。太康三年——”
太康帝一直斯斯文文平静清淡,此时猛地抬手一巴掌拍在桌案!一旁的小太监抖如筛糠,被他一脚踹开:“带出去,舌头割了!”
谢无炽从怀中再掏出一份奏折:“陛下,本书中写满了其他朝臣报与世子,丰鹿的恶劣行径,其中滥杀无辜,欺男霸女,残害忠良,私吞国帑,结党营私,罄竹难书!世子监管大理寺,冤假错案奏折如雨,只是从来递不到陛下的身边,言路堵塞。”
太康帝将那书接过去,看后闭了闭眼,上面有不少臣子按的血手印,都是这段时间世子和长阳许氏暗中联络的人。
太康帝呼吸了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反而把这本子扔到炭盆里烧成了灰烬。
世子大惊失色,猛地跪在原地:“皇兄,怎么烧了丰鹿的罪证?……难道皇兄还不愿意处理他?”
太康帝浮起一丝冷笑,淡淡道:“当年朕刚入大统,本来想为了大景的列祖列宗,大有所为,结果呢?朕用的臣子都被杀了,从那以后朕就决定不管了。随便你们怎么作弄,将这大景的江山给亡了!也不是朕的错!错的是你们那些一心放不下权力利欲熏心的人。”
谢无炽垂下眼,明白:“果然,太康帝与太后表面母慈子孝,当年结下了血海深仇,绝不可调和。”
太康帝暴怒:“现在!大景起民叛了!一会儿决堤,一会儿洪涝,一会儿又是天灾雪灾地震旱灾,一会儿是国库空虚言路闭塞,一会儿还要军饷要粮草!这时候,你们想起朕这个皇帝了?想让朕励精图治,接下你们搞得稀巴烂的这个天下?!做梦!”
“来人!”
听到皇帝龙吟,腰挎长刀的侍卫亲军连忙进阁。
太康帝一声怒喝:“梁王诞辰,大喜之日。朕说了不许议论政事,居然还有人敢来犯朕的忌讳!你们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吗?啊!”
世子抖如筛糠,猛地被叫住名字。
“楚惟!”
“你身为朕的弟弟,不为朕分忧,反倒指使王后后宫干涉政务妖言惑众,实在太不听话!马上押去宗□□!罚俸一年,给朕好好地关着!”
世子楚惟猛地哀嚎起来:“皇兄!”
“还有你!叫什么?谢无炽!蕞尔小民,妖僧还俗,居然敢为了功名富贵煽动皇亲国戚妄议朝政,扰乱朝纲!丰鹿,是你一个妖僧平民能参的吗?好大的胆子,给朕押下去,过了寿辰就地正法!”
“拉下去!”
“是!”侍卫亲军兵甲森然
。
谢无炽神色并不紊乱,从袖中再掏出一封书信:“陛下,下民还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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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内此时兴起了一场巨大的变局。时书踩着桌子翻到墙上,终于发现墙脊插着锋利的瓦片,骑上去保不准裤.裆都划烂了。
时书犹豫再三,心说:“烂就烂吧,还是想出门。”
他做好了大腿被划出血痕的准备,谁知道这时候,门扉“咔嚓”一声突然开了。
“谢无炽,你回来了?”
时书猛地转过身,原来是裴文卿,他扶着门脸色苍白:“时书,有个坏消息,你兄长被陛下下令羁押了。”
时书眼前一黑,猛地跳下桌子:“什么?”
裴文卿说:“今天清晨,他被陛下的亲军押离了福寿阁,我听有人转言,说陛下在阁子里龙颜大怒,嚎叫着说要杀了他。王妃哭个不停,世子哀嚎无用,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了。”
时书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凉了半截,太阳穴仿佛被砸中:“他会死吗?”
“陛下说了,这几日梁王诞辰不见血腥,等过了寿诞再要他的命。”
时书话听到一半,疯了似的往外冲:“我看看去。”
“你别去了,既然是陛下拿的人,现在肯定不在王府了。”
裴文卿皱着眉:“不过此事有一个疑点,陛下既没有送他去鸣凤司接受审查,也没送去刑部、大理寺,而是送去了御史台。”
时书停下脚步,捂住狂跳的心脏:“御史台?”
“御史台,风闻言事。下可监察百官,上可弹劾宰相!御史台掌司法刑狱,但掌的是官员的任免处置、陟罚藏否,但谢无炽作为世子府的参议,一个芝麻绿豆不入流的官员,为什么会被皇帝关进监察朝堂百官的御史台!?”
时书听懂了一部分:“这代表什么?他也许不是表面的受到死刑?”
裴文卿苍白的下巴点了点:“而且,陛下下了严令,说谢无炽一个祸乱国家的妖僧,却笼络了一批清流文臣的心,此次恐怕会有人递折子保举他。于是陛下下令,御史台严封,不允许任何外人随意进入。”
时书听不明白上层的布局,呆住了:“我们现在也见不了他吗?”
“见不了,只能等。我猜……”裴文卿漆黑眼珠转动,“你哥不仅不会有事,恐怕——”
“恐怕什么?”
“陛下是为了保护他。他敢得罪丰鹿,你知道朝廷上下有多少丰鹿的人?倘若在鸣凤司、刑部、大理寺,他早已尸骨无存!唯独在御史台,满院清流,且与朝廷官员有世仇,能保住他的概率更大!”
时书几乎要眼前一黑,他好像明白三天前,谢无炽突然买个宅子还写他的名字的意图。
“谢无炽,你托孤呢?!你不能有事,你出事了我会一辈子记得你。我是要我在这院子里给你守一辈子吗?谢无炽!”
时书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心情更差,到院子里打了桶冷水反复洗脸,把脸和眼睛揉得通红。
不过没到片刻,门口出现一位东张西望的文人,穿着一身清淡简朴的衣裳,拿了把折扇摇着。
“请问,谢时书住这儿吗?有人托我给你带个东西,说先寄存,晚些还给他。”
时书情绪急躁,一把抓住他的手:“是不是谢无炽?”
这人不说话,只微笑。裴文卿轻声提醒:“要问出来就是死罪,心里知道就好了。”
时书便不再问,进门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一张薄薄的纸。
裴文卿问:“你哥给你的信?”
时书只看了一眼,连忙把纸攥在了掌心,发出一声叫:“靠……”
是图案,是首尾相吞,形成太阳辉芒,贴在谢无炽隐秘的腿根皮肤处的刺青。碰到这张纸,时书的手像贴在了暧昧的温度中,冒出潮汗。
时书六神无主,半晌才反应出一句话。
谢无炽,你别在御史台犯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