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轻飘飘软绵绵的梦,时书宿醉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醒来头痛,口干舌燥,躺在床上下意识:“妈,我想喝水,给我倒杯水喝——”
等骤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古朴屋子里十分安静亮堂,日头接近清晨。
“……晕头了,又把地方搞错了。”
时书揉脸:“这都一觉睡到大清早了,谢无炽回来没?”
往那榻上一看,棉被折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放好,显然有人上过床,并且已下床了。
脚刚伸进鞋子里,昨晚喝醉后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飘飘欲仙,脚步发轻,跳到了别人的瓜田,把瓜们都摸摸后,还是谢无炽把他抱回来的。
谢无炽——
抱他——
那搂着他的力道和温度,被他手臂托住的触感,经过酒后刺激更加明显,时书霎时想一拳干在地面。
“嗯?他也喝醉了吧?不然怎么这样?”
时书踏上鞋子,往屋外跑:“谢无炽!你人呢!”
门外明媚朝阳雪白阳光洒在庭院,院子中间的桌椅板凳全都收好摆置得规规矩矩,恢复了干净整洁的样貌。不用说,这一切杰作的制造者一定是他。
仿佛被施加了拖延会死的诅咒,眼里有活,手上还有行动,看哪不舒服一定要调整到顺眼为止。
“来福?看见谢无炽没有?”
来福摇尾巴:“旺旺旺!旺旺旺!”
看到了!
跟我来!
“走。”
来福欢天喜地一顿跑,穿花拂柳进入桃花树时见了人。谢无炽袖子扎得十分干练,一身文雅的儒家衣衫换成了不显脏的粗布衣裳,明显是专门做事时穿的,他手拿了一把镰刀,躬身,正在削一丛枝节横生的杂草和桑树。
时书:“谢少爷?这才睡几个小时一早起来又干上了?”
谢无炽抬头看他,视线垂下:“草太深了,夏天容易有蚊虫和蛇,挡在这里,显得院子偏僻阴森,我想把草都拔了。”
时书:“刚收拾完院子,又除草,你累吗?”
谢无炽:“累,但草不会自己消失。”
“……”
话题突然哲学起来。时书冲他竖起大拇指:“牛,哥,你是真正的实干家。”
“你呢,酒醒了吗?”
时书:“还好,喝醉的感觉也不怎么样,昨晚你是不是也醉了?”
谢无炽眯起眼:“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能解释清楚为什么抱他回屋的答案,不过时书对这种尴尬的事情比较擅长逃避,毕竟仔细一想,昨晚自己喝了酒,身上软绵绵的。
被谢无炽抱回家,当时自己也太乖了一点。
可恶啊!干嘛那么乖!
当时脑袋搭在他肩膀上,让他那么抱着,确实挺舒服的。
时书瞬间又想炸毛,忍着:“没什么,你昨晚干嘛去了?”
谢无炽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平静地说起正事:“昨夜世子收到急递,信上说淮南路叛乱疑云密布,最开始农夫造反的口号居然是‘
诛杀殷蒲’。殷蒲又是丰鹿的十个义子之一。这次叛乱和他脱不了干系()?(),
让参议们讨论怎么办。”
“然后16()_[(.)]16?16*?*?16()?(),
讨论出什么结果了?”时书从草里拔了根狗尾巴草()?(),
嚼着草根。
“坐而论道()?(),
不如起而行之,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打算实地去淮南路看看。”
“……”
时书:“我真是对你的行动力五体投地,你准备出远门?”
“嗯,路上危险,怕你不愿意去。”
谢无炽把手里的一扎草扔到了地上,“你上次说这丛草偏僻阴森,我先除掉,万一接下来你一个人住院子,心里会害怕。”
“………………”
不是,兄弟你。
你,要不要这么会说话——
时书吐掉了草根:“你都说这话了,咱俩死都死一块儿,好吗。”
谢无炽微笑着:“好。”
“不过这一路会很危险。淮南路叛乱初平,意味着经历了至少几十万上百万的人员伤亡,到时候,我们会看见一路的尸体,一路的死人,一路的血河,被抛弃的妻儿老小,半夜流窜的盗寇,杀人越货的流民,以及四处掠夺的兵匪,随时会危及你的生命安全。你想清楚了。”
一瞬间,时书后背泛起酥麻感:“这么恐怖?”
“嗯,我们即将去的是人间地狱。”
对战火焚烧过的画面没有实感,但时书脑中还是闪过了许多画面,焦土,枯藤,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流血漂杵,尸横遍野。
越想,时书越感觉到一股不解感。
“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人人都贪生怕死,他却不贪生怕死呢?
谢无炽:“高风险,高回报。世子现在的眼中钉就是丰鹿,如果能抓到丰鹿的把柄,这也许是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时书嘴里的草汁散发着苦涩腥味。
原始资本有限的时候,想要一本万利,只有投入到可能血本无归的赌局之中,操纵和博弈。
而谢无炽,恰好是个贪婪又疯狂的赌徒。
……
时书从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我们什么时候走?”
谢无炽:“尽快。东都到淮南路舒康府有好几百里路,赶路都要十几天。”
时书:“那来福我就不带了,让楚恒帮忙养着。万一路上被人偷了,我真是伤心都来不及。”
谢无炽:“我再说一次,路上危险。”
“说一万次也无所谓,再危险,你不也一样?”
时书转过身,觉得仓促但无暇思考:“我先去收衣服。”
……
下午,艳阳高照。
世子府门口,时书背着一只小包袱,手里拿了根自制的竹杖,“磕磕磕”把地板钻剁得直响。
在他眼前,有好几列骏马,对时书和谢无炽一抱拳:“二位,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这群身负同样使命的幕僚,迅速地拍着马屁股,绝尘而去。
时书:“他们还能骑
马?”
“对?()?[(.)]??*?*??()?(),
他们是德高望重的幕僚()?(),
世子赐了官()?(),
名正言顺前去调查。我们一路赶过去()?(),
到舒康府和他们汇合。”谢无炽背着一只包袱,儒衫换成了更为精干简朴的衣裳,手里揣着一份古色古香的地图文书,往衣襟里一掖。
他单手牵着一只毛驴,驴背上担着笔墨纸砚,锅碗瓢盆,干粮水囊,雨伞还有两把刀,朝时书走了过来。
“城外三十里的桃花驿,今晚的落脚点。走吧。”
“……”
时书:“哥,荒野求生呢?”
“走得动吗?还有一座更近的陈家沟驿。”
“能走,就是你觉得你现在蓄势待发的样子,很……”
难说,他实在规划得太有条理,面面俱到了。
——跟着谢无炽,闭着眼睛走。
“我想实地考察,走遍这附近的路,没想到你愿意和我一起,很好。”
“说什么呢。”
肉麻。
时书转过身,打了个呵欠:“走啦走啦走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天都黑了。”
不过,时书一路还是蛮开心的,说实话待在世子府其实不太好玩儿,他是喜欢出门的人。出了东都城门,就是青山隐隐水迢迢,远离热闹的城镇来到了乡村和荒山之中。
时书的小包袱也给了毛驴,在芳草萋萋的通衢大道上走。眼前正是五六月份,一片山清水秀,绿意盎然,柳树叶子在枝头飞舞,树叶的柔枝在风中招手,一洼一洼的水田稻香飘散,白鹤和林鸟盘旋。
时书一路跑,有时候跑很远了,谢无炽牵着小毛驴才慢慢从翠绿竹林绕过来,递来水囊:“渴不渴?”
“咕噜咕噜咕噜……”
“……”
时书喝一口水,递给他,转过身又跑。
不过,突然遇到别人的家的狗冲出来狂叫,时书又掉头朝他狂奔:“我艹,谢无炽,救我!早知道把来福带来了!把这些狗全都压制住!”
“去去去。”
谢无炽替他赶走了狗,抬头,时书又没影子了。
遇到水流,时书会停下来,脱掉鞋子踩着光滑的鹅卵石,撩起袖子舀河里的水洗脸,让冰凉的水把脸洗的通红。谢无炽走上前来,看到他阳光下雪白的脚,垂下眼睫看片刻,直到时书穿上鞋子。
时书跑得快,他不会追。但时书慢下来,他会等。
日头逐渐落下,时书终于跑不动了,谢无炽将毛驴背上的书箧背上:“上去坐。”
时书爬上毛驴,谢无炽牵着驴子,再上坡下坡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深山坳中出现了一方四合院,建筑凋零古朴,檐角缺失,饱受风雨摧残的破旧楼板,只有一块斑驳牌照写着“桃花驿”。
谢无炽:“今晚的住宿,就是这个地方。”
时书:“古人赶路真不容易,餐风宿露,这驿站看着也破,估计连觉都睡不好。”
“官府给的营利钱少,自然就无人看管,恐怕这都是村里人在看顾了。”
谢无炽伸手要搭着时书下毛驴,但时
书早一个翻身从驴背滚落()?(),
往桃花驿里冲:“天黑了天黑了()?(),
到时间休息了ツ()_[(.)]ツ?ツ????ツ()?(),
今下午真是莫名其妙地累啊()?(),
好饿好饿——”
不过,时书刚冲进去,看见这黄昏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木头棺材堆叠,一层摞着一层,下意识往后冲:“有那个——!”
谢无炽站到门槛,伸手接住他:“怎么。”
驿差出来,是个老头,满脸橘皮皱纹。
谢无炽:“文书在此,我们二人是梁王世子府参议,赶路,希望借宿。”
“好好好,二位请,只是这驿站没有米粮,还请二位自备。”
谢无炽:“水有么?干净的就行。”
驿差:“自然是有。”
时书忍不住问:“这院子里停这么多棺材,是为什啊?”
“哦,”驿差忙解释道,“二位不要惊慌。这是因为我们这里,许多穷困人家田土都断卖了,家里死了人,便没有田土让亲人入土为安,只好买一副薄棺停在驿站里,等以后有钱买田了再安葬。二位不要害怕,这习俗已有多年了。”
时书:“田都被谁买了呢?”
驿差摇头,满脸不可说。
时书只好换了话题:“你晚上在这里住吗?”
驿差:“不,老头家在对面山头。”
时书:“那这驿站,今晚还有没有其他人住?”
驿差嘿嘿笑道:“没有,其他人看见满院子的棺材,都跑了。”
时书:“…………”
你也知道啊!老头子!
太阳一落山,便黑得格外快,眼看黑暗笼罩下来时,自然规律用一种谁也无法抵抗的姿态降临。本就是荒山老林,再赶路也不知道前方是否有处歇脚。时书咽了咽口水:“谢无炽,住不住?”
谢无炽垂眼:“我不怕,你要是害怕的话,倒也可以趁夜色再赶一段路。”
时书:“呃,你要说不怕,我可能也不怕,但我一会儿估计特别依赖你。”
谢无炽:“怎么个依赖法?我很好奇,那就住了。”
“……”驿差老头拱手出门回家去,谢无炽走到那院子门口,伸手将门闩也插上,现在院子霎时成了个包围圈,活生生跟这一群棺材们住在一起。
时书:“为什么要关院子门?”
“驴。不关门,二天早上起来驴被偷了,虽然是乡野,但总有贪便宜的小人。”
时书:“一下变得好窒息,闻到棺材味儿了。”
谢无炽简单道:“我在,别怕。”
驴身上的搭挂里放着干粮粗馒头,几封面条。谢无炽从井里绞了好几遍的水,确认不再浑浊变得干净以后,拎到灶台这里来,洗净了自带的锅碗,甚至还打了两个鸡蛋煮了两碗鸡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