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正是傍晚时分,残阳如照。
一群人等在原地,似乎急着向谢无炽汇报消息。
谢无炽走出门去,将马鞭接到手里,辛滨领着探子来报:“大人,根据监视的消息,吴管家领着三辆马车过了东屠山,往北旻那边过去了。根据斥候打探的消息,伪装成商人跟他们交易的那名男子,实则是五大王的幼子。”
谢无炽翻身上马:“这几天对面有什么异动?”
“回大人,并无异常,敌军似乎得知了狁州城内粮草断绝的消息,正在加速攻城。”
马匹向着议事厅的方向过去。谢无炽勒紧马绳:“这几天让你们紧盯二公子出事的那条渠沟,有人来过吗?”
辛滨:“暂时没有消息。”
谢无炽眉眼带着沉思,转了下拇指上的扳指:“我让你们去打听,这个音昆王子和他身边的那对护卫,有什么回应了?”
辛滨“哦”了一声,连忙道:“让人去打听,只能得到少数的情报,这音昆王子与弟弟安图术早年在大景境内游历,对景人文化十分青睐,游历了四五年才归国,自称是个‘景事通’,有些事比当地人还了解。”
谢无炽平静地道:“他确实了解大景。”
辛滨一抬头:“大人和他见过?”
谢无炽不答,勒住马绳:“继续说。”
“总之,这位音昆王子回国之后,大力宣扬大景的一些风习,让父亲宙池王施行,确实将境内治理得井井有条,此次也主动随同出战,初试啼音。不过他有个地方——”
谢无炽:“讲。”
“他母亲是景人,他的容貌也和景人肖似,从小受到许多排挤。”
谢无炽心不在焉:“这就是他竭力攻城,不惜使用毒计的原因,要给旻人一份投名状,证明他的心偏好那边人。”
谈话之间,到了衙署。谢无炽翻身下马将鞭子递出,大步进门,辛滨在他身后追着:“另外说的那两位护卫,什么元观元赫便没打听出什么,只听说音昆礼贤下士,什么人都收容,恐怕当时接纳了他们!……”
谢无炽走到议事厅内,蓝仙一直是狁州背后的指挥部,厅内陈设虽旧,但景太祖曾经在此驻跸,武将文臣无不战战兢兢。
此时,不少人在厅内,有的双目紧盯着地图,还有的人正紧急抄写文书,大热天里人群来来往往。
见到谢无炽,纷纷站起身行礼,谢无炽抬手:“不用拘这个礼,说正事。”
身后有人拉开椅子,谢无炽坐下,翻看刚递来的急报,一旁的人规规矩矩等着他说话。
左右的人至今无不侧目。按理说,谢无炽的出身只是相南寺的僧人,从世子府幕僚一直做到世子继承大统成为新帝,许多人对陛下背后为他保驾护航的第一功臣,十分好奇。
边军之中,最为鄙视娇滴滴的权贵,最为鄙视来此镀金、什么苦不用受、却因出身好而忝列高位的人。比如贾乌之流,不仅指挥不动边军将领,还会受到严重的对抗。别人都是刀尖舔血,火里卖命的人,凭什么被毛都没长齐的小少爷指挥?
新帝即位,谢无炽刚从东都被派去北军时,受到的待遇也一样。虽已名满天下,既有新政郎君之名,也有收复龙兴之地的攻绩,但将领们仍然不服他,是朝夕相处,加上他许多次亲自上阵,一起战斗,这才降服了众人。
谢无炽坐了片刻,起身阴沉地看背后的地图:“平逸春的军队走到哪里了?”
“回大人,从燕州开拔急行了两日,现在走到文寿。”
谢无炽还要再问,另一位先锋大将苗元良抬手:“大人,末将的兵早已驻在柴桑,等着和平大哥的军队呼应,前后夹击!什么时候动身?”
这几位先锋大将,有的是从赵世锐处继承来的遗产,还有的则是谢无炽选拔的将领,对他忠心耿耿。谢无炽转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再问:“旻军毫无动向?”
“按照侦查,没有。”
谢无炽视线从地图上移下来,抿唇:“怪了。”
辛滨问:“大人,为何说怪了?”
谢无炽这两天夜里都在看时书,觉没睡好,眼下发青,眼里更冷:“旻军难道不知道泄漏了消息?那两兄弟是聪明人,要懂得粮道的事一旦被察觉,旻军会有多大的麻烦。他不敢戳穿说放了人,还不敢暗中加强部署?”
辛滨:“这……”
“加强部署,怎么会毫无动静?毫无动静,其中不定有诈,军马不是凭空得来,倘若设置陷阱……”谢无炽视线一直盯着地图。
几位不明事理的将领眼睛巴巴望着谢无炽:“大人,何时动身?”
谢无炽:“再等等,等天黑。”
说完,他转身看向议事厅内的人员:“让探子加强侦查,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异常,立刻前来汇报。”
“是!”声音铿锵,走出门去。-
太阳落山,蓝仙城内再次陷入昏黑。
议事厅的人神经紧绷,正在等候军马的消息,谢无炽坐在椅子里,眼中一直看着本书,手里拿着的一把结构精巧的弓弩,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椅子腿。
得知天黑以后,谢无炽抬了下眼,将小说翻到下一页。
辛滨进门来收拾碗筷时,无意看到桌上的书,吓得眼前一黑:“大人,你——如此紧急的战况,大人还有心情看话本、春宫,真是雅兴。”
画本上还画着画图。谢无炽合上书册:“书作者元应是,书是人抒情言志的东西,起承转合,和作者本人的性格颇有映衬。”
“大人从哪儿找来的书?”
谢无炽示意隔壁:“贾大人带来许多,他的幕僚们到前线也要看书。而这位贾大人,又十分中意元应是的文采——这本书看完了,拿下去。”
辛滨不吭声了,说实话,他猜到这俩不是亲兄弟。但下人从不揣度上面的意思。
“天黑了,大人,兵马已壮粮草已肥,兄弟们都在前线盯着……”
谢无炽不答,到金盆里洗手,反问:“我问你,在某国家生活了二百年,让你回到一个蛮荒的故土去,你愿不愿意。”
辛滨:“二十年还有可能,都二百年了,哪有什么故土,从小长大的地方就是故土。”
谢无炽用湿帕子擦脸,露出蒙着水雾漆黑峻挺的眉眼,将帕子扔回金盆里。他拿起弓弩,听到不远处的丝竹之声,平声道:“我最好多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