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马 作品

第五百二十八章 你值几个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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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冰冷刺骨的腥风掠过森林的残骸,卷来硝烟和灰烬的浪涛,令人不由得屏息眯眼,凝视远方丘陵。类似的景象塞希雅已经见惯了,在经历过几十载战乱的分裂帝国还要尤甚,如今也只是在尸体和白骨铺就的大路上多了点火药味而已。

 焦黑的树木残骸形如干尸,伸展着枯槁的手臂,看起来就像死去的信徒蜂拥聚集,对着诸神祈祷。卡莲修士从中走出时,塞希雅还以为是个苍白的幽灵飘了出来。她一身黑色长袍,脖子上的绷带倒缠得整洁漂亮,不过还没走两步就渗满了血,变得一片猩红。

 借着修士走过的路,雇佣兵队长往后方望去,看到有人正跪在焦黑的土地上,哭得声嘶力竭。哭声中蕴含着一种剧烈的悲恸,源于一股沉重的压力和无助的迷惘。

 “你又救了个什么人?”塞希雅看向她,“又负了什么伤?”

 卡莲修士取下粘腻发黑的绷带,只见她脖子的左边给人切开了,几乎砍成了两半,肩膀和胸口都沾满血污,绷带扔下去的时候附着有大量血块,沉得像是锈蚀的铁。然后她又抬起胳膊,给自己缠上一卷新绷带。

 “因为无力承受罪孽而自杀的人?”塞希雅又看了眼后方那人,“他犯了什么罪孽,要给自己脖子上划这么一刀?”

 “兄弟相残。”过了好半晌,卡莲才握住脖子,发出嘶哑低沉的声音,“从自己长兄的心口刺了进去。他长兄央求他说,至少等他领到过几天的工钱,好把自己女儿送到城里去。可他已经无法忍受了,诅咒长兄害死他的妻子夺走了家产,于是就让他断了气。前些天他刚拿够了雇佣兵的钱,把跟了他一路的侄女送去城里,然后就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刀。因为他侄女临走前说,在这世界上,她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像他这样视她如己出的人。”

 “这话对认为自己有罪的人可不好受。”塞希雅说,“莱蒙多是个好手,就是想法复杂了点。”

 “他想得到诅咒和侮辱,而非爱和怜悯。”卡莲说。

 “你用一个故事当回报就带走了他注定的死亡,把他咽喉尽断的伤痛换到了你自己身上。那我想,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不发疯就算是他走运了。”塞希雅说。eepbrakdperdw

 “我本来就在寻找他人的伤痛,和他们自己的想法无关。大部分时候我是无害的,有些时候我算是有害,但等你把剑举起来,那些意识到我有害的人也就不会来找我麻烦了。”

 “举剑挥两下可换不来你这样的庇护。”

 “你也被愧疚占满了吗,佣兵队长?”卡莲仰起脸,朝她投来一瞥,“我看你最近挥剑都很谨慎,生怕自己身上多出条伤口。”

 “你害的我都想转行去当黑帮打手了。”她抱怨说。

 “我不信。”卡莲说,“现在你可是声名显赫的指挥官,蒙受加西亚将军赏识,要是你不干了,你以前的债一定会找上你。”

 塞希雅骑马护在卡莲修士一侧,思索着自己的过往和现今。她想描摹出一些蓝图却始终不见头绪,似乎自己一直陷身在无底深渊中,往哪边看都是无边的黑暗,无法窥见全貌。很多东西她都能抓住一些蛛丝马迹,但又有种预感阻止她一直追问,觉得就应该到此为止。

 面对今生的一切,她都感觉稍纵即逝。从奥利丹到北方帝国,再到诺伊恩,再到北方帝国,最后又回到奥利丹,似乎一切让她印象深刻的终究会成为过往,像篝火中的灰烬一样消逝在风中。

 听着远方传来炮火轰鸣,塞希雅觉得和北方帝国的炮火声也没什么不一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也没有实质差别。她是在会议里接了个麻烦的任务,借着地势把一批敌人引到靠近河岸的区域,等到炮火覆盖完成,那片布满灰烬和焦炭的战场就很好处理了。

 然而这也只是旋转的车轮上一片微不足道的车辙,待到洪水退去,还是只会有她站在原地,成为仅存的建筑。人们各自走向各自的分岔路,就像她身后装满辎重的马车,像载着骑士们从地平线这头跑到那头的战马,仅仅在战场上集结片刻,然后就会高呼着各自的使命渐行渐远。过了今天,塞希雅还是要一边收检死者,一边考虑以后的生计。

 “为什么是你接下了这件事?”卡莲边走问她。

 塞希雅思忖片刻,“你的大神殿看你不顺眼,还记得吗?又有人找我来要你了。虽然加西亚将军能说两句话,但我还是得做点什么。这世上的一切都有价码,不把自己的价码抬高点,就会被人两枚铜子卖出去。”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披肩会觉得你在损害他们的秩序。”

 “这说法其实有几分道理。”卡莲点头说,“披肩会有自己奉行和运作的医疗秩序。要是放任我这样的人行走在外,也许会有人要求他们也像我一样转嫁病患的伤势。”

 “但你不在乎。”

 “我不想否认自己算是异端教派这种事。和其它神殿的异端教派比起来,我现在的处境已经好得不可思议了。”

 “我听你讲过裂棺教派的故事,修士。”

 “的确,至少我没烧掉大神殿里全部的圣像。”卡莲说道,“但我不介意烧掉圣像,只是在我探索的真理中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而已。顺带,能把手给我吗?让我看看你值几枚铜子,佣兵队长。”

 塞希雅往下伸出左手,和她握了握,恍惚之间,连夜行军的疲惫消失不见了。她感觉自己精神抖擞,好似刚从安眠中醒来,与此同时,她右手背的一道划伤也不见了。她低下头,修士抬起划伤的右手打了个哈欠,分明才醒来不久,却显得异常倦怠疲惫。

 “看起来你还有几个铜子的身价可以抬。”卡莲把右手也用绷带缠了起来,“诚如所见,城墙失陷的时候,我就是池子里无用的天鹅,派不上用场,所以为了你期望的价码,你就再撑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