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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在米拉修士的思维图书室里,时间过得很缓慢,戴安娜翻阅了一整个屋子的历史资料,记了一整个屋子的笔记,结束了长久过头的一夜之后,她才发现塞萨尔又没影了。
她无言漫步于要塞城墙,眺望新日,不久后得出结论,塞萨尔确实缺少身为权力者的自觉。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因此消失无踪也不奇怪。虽然他也说过,领地和家族不是他旅途的终点,只是根暂时栖息的枝条,但看到这家伙消失得这么突然,她还是颇感无奈。
戴安娜倚着城垛远望了许久,回房的时候汗水已经浸透了衣衫。这处要塞比前些日子更酷热难耐了。菲尔丝蜷在被褥里,半睡半醒,听到她的动静也只稍稍翻身,还是一如既往的昼夜混淆。
最困难的一段时间里,菲尔丝靠着诅咒缠身才有了正常的日夜交替,夜晚安眠,白昼活动。结果近来诅咒的情况稍有好转,她却开始像个幽魂一样半夜瞪着眼不睡觉,白天又在被褥里翻来覆去了。真是难为了米拉修士,——全靠她在荒原搭起了图书室入口,菲尔丝才有了任何时候入睡都能在图书室里倒下去的可能。
戴安娜把盛满烤土豆、烤蘑菇和熏肉的盘子端到桌上,一边瞥着密封的容器,思索怎么处理塞萨尔好侄女的人头,一边就着餐点喝酒。自从把梦境替换成荒原,她就被迫养成了事事亲历亲为的习惯,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妥当,必须得有个仆人才行。如果寻常的仆人不适合陪在他们身边做事,她也许得考虑自己弄个霍尔蒙克斯了。
明晚就去查阅文献。
吃过餐点之后,戴安娜把菲尔丝的餐点也准备好。因为不知道这家伙何时才会起身,她还下了个密封的法咒,维持餐点的新鲜和温度,等待菲尔丝睡醒之后自己去解。
她一边思索该怎么把塞萨尔消失之后的事务补上,一边对着镜子打理着装。梳理过头发之后,她打算先去找阿尔蒂尼雅说明情况,然后就和皇女一起前往要塞的例行会议。
除去床上睡着她年少的祖先以外,这种生活和她童年时代的经历其实出奇的相似。那时候,她和阿尔蒂尼雅还都是性格傲慢的小孩,一起在依翠丝的学院里读书学习,她们俩经常在湖边的花园里相会,却不谈论风花雪月,只是为了各自的政见争执不休。
那些年里,戴安娜了解了卡萨尔帝国的宫廷生活,知道他们连毒药都要盛在璀璨的钻石杯中,彬彬有礼地交给犯了错的贵胄,目视其平静赴死。当然,阿尔蒂尼雅也了解叶斯特伦学派,知道那是个病态的法术学派,笼罩着无处不在的幽寂和恐怖。
如此度过了整个童年时代,对于她们彼此的爱情观以及价值倾向,她们自然也都心知肚明。戴安娜知道,她如果先一步完成了这事,就意味着阿尔蒂尼雅会像个幽灵一样绕着他们打转,时而走过界限,时而又退回去观察,享受同时评判他们双方的快感。
当时皇女用习惯持剑的手握住她还瘦小的手说,所谓法师和君主,就意味着君主老死之后,知道并铭记她一生的法师还会活很久很久。正因如此,作为要铭记君主一生并目送她离世的人,这位法师,就一定要原谅她短暂的一生中很多任性过头的行为。
童年时代的许诺大多都带着梦幻和非现实的色彩,然而如今看来,阿尔蒂尼雅心里那片梦幻和非现实的色彩一直存在。
那家伙在很小的时候就勾勒出了自己的一生。
戴安娜给卧室下了揭示法咒,免得有人擅闯。然而她刚布置好法咒,下一个瞬间,这东西就激发了,尖锐的回响在她最懈怠的时候刺入耳膜,弄得她心跳都加速了几分。她刚要诵咒,却见有条毛皮灰白的狼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顿时和她纳闷地对视了一眼。
阿婕赫没跟着塞萨尔一起走?
接着她们俩把目光齐齐转向屋内,一个小女孩信手伸向餐点,抓起一块烤土豆塞进自己嘴里。发现有人在看她,她不仅没有怕生,还抬起胳膊打了个招呼。“啦——啦——啦,啦——啦啦。”
戴安娜颇有些疑惑,不过很快,她就想起了荒原里小阿婕赫咬伤塞萨尔见了血之后的面貌。屋内的小女孩大约五岁多,比荒原里的小阿婕赫还要小,但她们俩要是相对而立,一定会像是人和玻璃框里似是而非的画像彼此对视。
倘若有画家听了阿婕赫的特征,凭着想象画出一幅人像画,那就是卧室里的女孩儿了。她有着灰短发和灰眼眸,特征柔和了一些,而且不见任何野兽的特征。
“那不是给你吃的。”阿婕赫喝到。
“啦——啦——啦。”女孩儿把声音抬高了,多少带着些叛逆的味道,“但我不要吃生肉喝生血!我看到路上像我这样的家伙在吃什么了,像我这样的小孩就要吃生肉喝生血,是你自己说的,但我看到不是!”
戴安娜用第三视野瞥了女孩一眼,发觉一股无序的时间紊流笼罩她周身,几乎无法在第三视野下看到她,也无法用法术的感知找到她。
“你父亲也一样会吃生肉,会饮下鲜血。”阿婕赫说。
“那是他被道途给引诱了,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我知道。”女孩立刻回答说。
血脉记忆,戴安娜意味深长地看了阿婕赫一眼。这家伙捂住了额头,牙齿厮磨,看起来根本没有养育一个孩子的打算。别说打算了,恐怕连准备都没有。
“看起来是塞萨尔带着你探索了时间紊流。”戴安娜沉思着说,“理论上来说,这种事相对于外部世界一瞬间就能完成,甚至会在事情开始之前就提前完成。所以,他把你和时间紊流里诞生的孩子送了出来,自己却被困住了?”
“事情要复杂得多,”阿婕赫解释说,“不过,确实是他送走了所有人。有法兰帝国的皇帝,有库纳人的始祖,有世间从未有过的野兽人,还有一个被封在墓中残缺不全的真龙。最后为了保住我们得手的真龙记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