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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一些模糊的记忆了,法兰皇帝。”越发衰弱的老人说道,“自从思想瘟疫侵蚀了我的一切,我的灵魂走向破碎,意识也逐渐溶解,我逐渐变成了一团污泥一样充斥着污秽的东西。到了最后,是菲瑞尔丝用一个承诺换取了另一个承诺,放走了它,——并不是你,是菲瑞尔丝。”
“我没时间操心是谁的承诺更有价值,库纳人。”米拉瓦说。
“不,法兰皇帝,不是这样。对你许下承诺的我,还有对菲瑞尔丝许下承诺的我,在这两个年代之间,我已经经历了无法想象的岁月。我......或者说它,菲瑞尔丝放走它的时候,它已经变成了你和我都无法想象的东西。”
“我也等待了无法想象的岁月,”米拉瓦皱眉说,“就在这个时间失去意义的坟墓中。”
“你的等待是无知也无识的,法兰皇帝,”智者说,“你没有真正经历过那些。但我,我确确实实经历和见证着时间迷宫的一切岔路和一切脉络。你我相见的时候,我还有清醒的意识残存,你看到的也只是一个古怪的老人,但是,在我和菲瑞尔丝相见的时候,我已经无法认知到自己的存在了。你不能这么简单地顺着当年的承诺去.......”
“这世上已经有很多无法想象之物了,”米拉瓦只说,“至于我,我已经没有谨慎行事的可能了。”
看起来老皇帝和老人家的交流不怎么顺利,塞弗拉想,两边都很固执,打算沿着自己路途深入黑暗,走到尽头。这时候阿娅已经清醒了,可以不需要阿婕赫搀扶行走了,塞萨尔却还昏迷不醒,看起来正在残忆和现实的交汇中深入另一条路。
此外,他身上笼罩的渴念越来越重了。
塞弗拉扛着塞萨尔跟上前面的老皇帝,沿着一条从山谷裂缝穿入巨墙的甬道中前行,两旁和脚下都是低语着圣言的库纳人砖块。
走到半途中时,她还看到一个中空的头颅,树冠一样展开的大脑褶皱下是以几百枚眼珠结成的透明蜂巢,并在蜂巢中映出了巨墙外的景象。那地方都是像信徒一样跪服在地的人和野兽,真是肃穆到诡异。
巨墙中暖热潮湿,飘荡着永无止境的圣言,人们的肉体纠缠粘合,却丝毫感觉不到渴念存在,只有一股诡异的和谐。在这个地方,血肉之躯已经失去了欲望的知觉,只是单纯用于构成集群的砖块了。
虽然塞弗拉对塞萨尔有很多不满,觉得他经常像是野兽,但人若完全消除世俗的欲望,失去了兽的一面,人也会变成诡异之物。
最终,米拉瓦扛着智者的残渣来到一个大张着巨口的库纳人头颅前,头颅的大小像是一栋屋邸,也许是库纳人某个古老的国王。他们从巨口中穿过时,这库纳人还在喃喃自语,咽喉外的食管就像一个幽邃的古井横置在此。因为塞萨尔裤子乱动,塞弗拉给了他的下腹部一掌,然后这家伙就萎靡了下去。
阿婕赫若有所思了看了塞萨尔一眼。
“我族的生命之墙已经缺失了绝大部分。”沿着古代库纳人国王的食道前进时,智者说,“只有最外层的族民还具有意识,还能对那些疯狂的野兽做出抵抗,可内里的族民.....他们都被它带走了。看看这些喃喃自语的空壳吧,他们本该都是怀有圣心的库纳人选民。”
“你所谓的圣心轻而易举就被思想瘟疫玷污了,那它算得上什么圣心?难道不只是一些沙子做的城堡,风一吹就垮了?”
“因为那是真龙造就的无法想象的邪恶,比我们从古至今经历的一切都要邪恶,法兰皇帝。”
“你已经失去了一切智慧,智者,你剩下的只有一个只会喃喃自语的空壳。你以为的圣心,已经顺应着思想瘟疫的感召了变成了更伟大的存在。”
塞弗拉跟了一路,这俩老人也在前面争执了一路,一个老人从头劝诫到尾,一个老皇帝从头驳斥到尾,事到如今,她和阿婕赫也都没了插话的念头,只是低头跟在后面,想看看老皇帝究竟打算怎样。食管来到尽头,老皇帝默默跨入,她们也都跟上,一同隐入那边深沉的黑暗中。
她本来做好了准备,想要应对未知的恐怖,然而前方只有死寂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除了老皇帝和老人家不知所谓的低语,她还什么都听不到。
“这地方快死了,”米拉瓦说,“哪怕没有野兽人也快死了。我上次在这边和你见面的时候,这地方还有微光存在,现在连最后一丝微光都消失了。”
“这里的光辉本该延续到世界和时间的尽头。”智者声音嘶哑,“是它带走了一切,是它带走了族民的意识、带走了生灵的光辉、带走了延续的希望。”
“它就是你。”米拉瓦很不客气,“它是你的智慧,是你的神性,是令你成为伟大存在的一切。而你,你只是它抛下的残渣,一个靠着它才能站在此处可怜虫,或者说......一个人。”
“我还记得我身受重伤站在深渊边缘,眼看着那些盲信主母的族群都跌落黑暗,然后再也没能回来。我封印了主母,消灭了几乎一切无法理解我的族群,里面还有最早和我一同获得启蒙的兄弟姐妹。我几乎预见了一切。我付出了这么多的牺牲,经历了这么长久的岁月,只为了完成最终的自我拯救,可我没能预见到大海彼岸的另一只真龙......”
“你的悔恨,也是它留给你的残渣。”米拉瓦低声说,“它将不会再悔恨,也不会再忧虑。”
“我从未想过抛弃我的忧虑和我的悔恨,”智者低声喘息,“我只是把它们放在阴暗处,不去注视。我只是传道授业,号召我的族民像我一样把那些疯狂的兽性弃之不顾。它们本来不足为惧。若不是思想瘟疫感染了它,蛊惑了我族最后一个国王,野兽人也不该诞生......”
“你的记忆在说谎,老家伙,你的记忆在说只有你的选择是对的,其它选择都是错的。但是,你只是个旧时代的失败者,比你更伟大的选择抛下了你,于是旧时代终结了。你和你的一切都终结了。”
“是啊。”智者喃喃地说,“但是,我至少也要把我的遗物都交给你,而不是那些疯狂的野兽。这世界绝不该落入它们疯狂的兽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