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亚尔兰蒂说她在当今时代会选择塞萨尔,就意味着她说给米拉瓦的话也会原封不动给塞萨尔说一遍,包括所谓的梦境也会给他送来一遍,话语和梦境的细节会略带差异,核心却丝毫不会变。
只要让自己的视野跨过时间的尺度,不用因果论而用目的论,把这件事概括为只要她存在就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她就否认不了半点。亚尔兰蒂这个人的性格是,她不在乎自由意志和选择,她只是享受已经注定的命运,享受那个过程本身,——她先知道了自己会走向怎样的结果,然后就沿着通向结果的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安之若素的享受,心里既没有负担也没有不安。
塞萨尔认为,所有接受那个古老意志的人大抵都是如此。与其相反的,则是她的亲妹妹菲瑞尔丝,许多个时代以来唯一逃开了血脉命运的人。
对塞萨尔来说,这就是一句随口说的谎言,对亚尔兰蒂来说,这却是确凿无疑的真实。她能否定自己的信念吗?
“秩序破碎的年代,会有许多自封为王的人交战厮杀。”她忽然开口,看起来是亚尔兰蒂在说话,“最终胜出的,就会是唯一的成王者。你和其他人的区别在于,其他人失败时会成为米拉瓦脚下的石子,被踩得粉碎,你却会带着我的预兆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忠心辅佐他......”
“要是我说我本来就没有王冠可戴呢?”塞萨尔高声喊道,“要是我说你眼里的注定之事只是你视野受限,只能沿着狭窄的井底往上窥探呢?说到底你也不知道卡萨尔帝国是从哪来的吧?因为那是另一个未长成的真龙造就的罪孽,你对这个层面的事情一无所知,你......”
米拉瓦忽然伸手抓向他胸口,握住了索莱尔给他的那枚水晶箭矢。星光闪烁,塞萨尔看到他喃喃自语,从中激发出更强烈的光。他的眼睛也变得璀璨无比,漆黑的长发中现出星辰的幽影,呈现出半透明的深蓝色,和当时一箭穿透熔炉之眼的索莱尔极其相似,俨然一个虚幻飘渺的少女。
“那是圣父的遗物,是本该属于你的东西,米莱!”冰霜之女也像塞萨尔一样张口就开始胡说,塞萨尔觉得现在说话的人一定不是亚尔兰蒂,是那个骗子先知。她这堆先祖意志各有各的擅长,她也许是最契合的一个,但一定不是最擅长欺骗的一个。“抓住它,握紧它,把它带走!”她高声喊道。
她说着用力往前挣扎,塞萨尔看到波涛随着她的动作越发汹涌,已经淹没了跪在地上的人鱼,层层薄冰在她的外壳上破碎重组,越堆越多,已经明显构成了一具苍白的身躯。在几个心跳的时间里,她就完成了上半身的构建,几乎有十多米那么高。
她已经向他伸出手,狗子却还没找到方向,抓住他的手腕犹疑不定。就在这时候,塞萨尔听到米拉瓦痛苦的喊声,好像他蒙受了什么不公的冤屈一样。
“这不对......”米拉瓦抓着索莱尔的箭矢喃喃自语。
“什么不对?”
“为什么她自己拥有无人知晓的美梦,轮到下一代,她却给我这样的东西?”
塞萨尔顿了顿,“你看到了索莱尔最早的记忆?好吧,我得说,至少她给你的生活环境——”
“别为她解释了,”米拉瓦摇头说,目光似乎有些阴暗,“往湖泊里扑过去,出路就在那边。”
还没等塞萨尔考虑这位法兰皇帝微妙的情绪变化,狗子已经拽着他扑了出去。此时水流起伏已经如同海啸,咆哮着拍向湖岸。他迎着水流扑了进去,感觉自己就像激流中的树枝,好在,是有条丝线牵引着的树枝。他一边被拍得浑身湿透四肢发痛,一边被无貌者丝毫不受影响的步伐拽向唯一的方向。
过了好一会儿,塞萨尔忽然脚步一个趔趄,从湖底扑倒在马车座椅上。身侧的亚尔兰蒂意识晕厥,昏迷不醒,看来不久前遭受的创伤还未恢复。考虑到她竭尽全力掀起的湖泊,说不定伤势还变得更重了,一时半会不需要担心。
再说这地方目前还是米拉瓦主导的残忆,是那位已经遭受过背弃的法兰皇帝,比当年的男孩好交流的多,只要开诚布公地谈谈......
“我想知道亚尔兰蒂的一些话是真是假。”听这声音男女莫辨,塞萨尔闻言不禁皱了下眉,——残忆交替的时候还是出了些岔子。他抬起头,看到说话人就站在他边上,那人继续说,“你还站得起来吗?”
“我觉得......”
“你是说伸手扶你起来?我不太习惯......算了。”塞萨尔感觉一双手扶在他双臂下,细致柔软,微微发潮。这略带不忿的语气让他的感觉更不祥了。抬起头就是那个策马追赶索莱尔的男孩,法兰皇帝呢?有能耐蒙蔽亚尔兰蒂意识的人去哪儿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感觉有些头疼,“容我问一句,你还记得许多年后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