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只是个故事,真实性尚需商酌。”米拉瓦说,“但这个故事的重点在于,它为我诠释了路途所在。我从故事中领悟到,倘若我们一直追随它昭示的道路,我们不仅可以探索深海,占据天空,开拓荒原,还可以乘船去其它土地旅行,并将它们一一占领统治,建造我们的城市,将足迹散布到目光无法穷尽之处。哪怕是庇护深渊,也不过是一个需要解决的小问题。”
塞萨尔发现,米拉瓦的话让亚尔兰蒂眉头稍蹙。如此看来,米拉瓦现在的表述和他当年的看法并不相符,他现在的讲述,是他死后才逐渐产生的想法。当年他似乎对这个故事笃信不疑,如今他却在说,——这只是个故事,甚至真实性都需要商酌。
这故事是亚尔兰蒂给他讲的?因为是亚尔兰蒂给他讲的,他当年才笃信不疑?
他点点头,没有追问这事,反而换了个关注的方向,“你好像在说乘船去其它土地比探索深海、占据天空和开拓荒原更难,陛下。那些外来者不就是乘船从其它土地而来?”
米拉瓦顿了顿,似乎发现了他的洞察。“你说到关键了,骑士,想必你也听过荒原和现世的关系,知晓它们曾为一体。你觉得荒原升起,现世落下,然后就化作世界如今的面目,可你弄错了。不,我们现在只是战战兢兢存活在往日的废墟中。”
“往日的废墟.......”塞萨尔喃喃自语。
亚尔兰蒂依旧带着她一成不变的柔和微笑,她说:“在时间之初,下沉的世界遍布伤痕,是那个慈爱的意志在时间之初抚平了一部分现世的伤痕,让我们能像虫子一样在这繁茂的土地上爬来爬去。”
米拉瓦再次顿了顿,似乎对亚尔兰蒂见缝插针讲述她的故事有些不满,但她如今只是个残忆,他摇摇头,也没反驳亚尔兰蒂,只是说:“现在,我要你设想一下,骑士,我们如果走的太远,就会走到那些伤痕尚未抚平的地方。当我们发现庇护深渊像干旱中龟裂的土地一样遍布外部世界,纵横交错,令我们无路可去,我们还要怎么穿过它们去其它土地旅行呢?”
塞萨尔没吭声,他发现,亚尔兰蒂在当皇后陪伴米拉瓦的时候,给他讲述了一个非常主观的故事。米拉瓦本人不仅笃信不疑,还在她的故事里找到了自己的信念。到了后来,他逐渐在她身上也寄托了这个信念,以至于他对索莱尔的追求和爱,也全都随着这个信念转移到了亚尔兰蒂身上。
他还不清楚他们俩发生了多少波折,但他知道,米拉瓦在最后陷入了动摇。他开始怀疑这个故事,也开始怀疑亚尔兰蒂这个人,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怀疑这个故事带来的信念本身,他仍旧在追逐......
追逐某种古老之物?
这还真是有意思,塞萨尔发现,自己想要封存那个古老之物,挽留被它诅咒的活生生的人,米拉瓦的追求却完全相反。米拉瓦想要的不是活生生的人,是给那个他带来了信念的神话,是故事背后的幻影。
“我以为,”米拉瓦说,“如果那个卡萨尔帝国是从另一片土地漂洋过海,抵达了我们的土地。他们毫无疑问是掌握了穿过深渊的航行手段,彼时库纳人还在地上爬来爬去,沉迷于统治自己的同族,他们却已经在我们的土地上筑起了城市。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战争的延续是必然的,只要我能出去,我就会以一切方式踏平他们的城市,逼迫他们交出这一切,然后回报他们的故土。”
这思路倒是很直接,塞萨尔想,只是不知道阿尔蒂尼雅听了会作何感想。
当时卡萨尔帝国漂洋过海,其实是因为很多有政治诉求的法师团体一个接着一个作孽,最终沉掉了整个陆地,因此他们已经不存在任何故土可言了。不过,这话他也没有必要多提。让米拉瓦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对在场所有人都好。
“其实卡萨尔帝国也在这片土地上爬来爬去,已经有一千多年没挪过窝了。”塞萨尔委婉地说,“我猜他们也不怎么想再次出海了,当年的航行一定是......让他们付出了很多代价。”
“很好!这正意味着需要有人为所有人指明前路。”米拉瓦断然说,“那些不希望看到改变的人永远都顾虑重重,哪怕曾经改变过的人也安居一隅,不愿再次以身犯险。我必须告诉所有人,要做一切我们可以做的,要挑战一切我们可以挑战的。”
这家伙也是个又激进又渴望战争的人。
法兰皇帝端起酒杯,带着怀念之情去和他当年失去的将士举杯交谈了。见到米拉瓦缓缓走开,亚尔兰蒂对塞萨尔做了个轻微的手势,几乎无法察觉。塞萨尔其实不知道她手势含义,但他猜测是他们后来约定的手语,既然米拉瓦走远了,想必是要找他私下商谈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