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马 作品

第三百九十八章 思想瘟疫和解放的残忆

 身为残忆的主人,米拉瓦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料。塞萨尔看到他把无头的身体转向身后,就见一个黑发蓝眼的侍从发出低吼,面孔扭曲,身躯拉长,长发在身后飞舞飘散,接着侍从全身发肤都燃起了深蓝色的火焰。

 这也是只大猫,通体漆黑,面目狰狞,身上遍布着蜥蜴一样的甲壳。

 “是早年间被杀到最后一个族裔也没剩下来的族群。”阿婕赫开口说,“至于你的皇女学生身边那只,我很难说得清她是从哪来的。”

 野兽人身躯膨胀,瞬息间已经盘踞了小半个礼堂,蝎子一样尖锐沉重的长尾巴横扫过整个大厅,把墙壁抽的支离破碎,往外崩塌开来。塞萨尔知道纳乌佐格这类个体可以化身为人类,但法兰帝国和野兽人交战多年,还不至于如此懈怠,放任野兽人混入皇帝的礼堂。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卡萨尔帝国提供的援助比想象中更多。

 既然是支在战争中濒临灭亡的族群,族裔心中的仇恨想必不少,卡萨尔帝国抛出合谋的橄榄枝,它们头一个接住也很正常。只是从米拉瓦的结局来看,这支野兽人最后的挣扎也没能派上多少用场。

 蓝色火焰附着在一切可以燃烧和不可燃烧的物体上往外蔓延,塞萨尔看到连石头都在焦黑枯萎,好像它们不过是看着比较坚硬的木材。米拉瓦沐浴着烈火往前跨出,无头的身体穿过汹涌的浓烟,看着反而比那头蜥蜴似的黑猫更加可怖。

 塞萨尔听到那只黑猫在咆哮,双眼都在涌出鲜血,就像浓稠的血泪。它似乎是在诅咒,也像是在控诉,即使塞萨尔已经掌握了千年以前的许多门语言,这些野兽人族群生僻的土语还是太难懂了。

 眼看火势弥漫过来,他立刻抱着菲瑞尔丝往后退去,阿婕赫和阿娅也都跟了过来。如今吉拉洛不知所踪,他们也只能先跟着米拉瓦的残忆一步步往前走了。由于墙壁在残忆的斗争中破碎崩塌,本来漆黑一片的外界也现出了轮廓。

 更远方仍然是一片黑暗的深渊,预示着这是米拉瓦和亚尔兰蒂共同的记忆,沿着他们俩身处的位置划出了一个圆环形的边界,再往远处就不得穿行。不过,随着米拉瓦的残忆持续往前,他们一定能看到更多往昔的历史,最终会揭晓的也许不只是智者之墓的秘密,还有索莱尔筑在深渊边缘的巨城。

 塞萨尔本以为他们可以置身事外,只待在旁观者的席位上凝望历史。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件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有个明显是野兽人假扮的侍从回望过来,视线从米拉瓦身上落在了他们一行人身上。缕缕漆黑的丝线在它深蓝色的眼瞳中徘徊,看起来就像倒入湖泊的墨汁,将其逐渐浸染为一色。

 什么东西?

 残忆中的野兽人飞扑而来几乎只是一瞬间,他下意识抬手阻挡。菲瑞尔丝起初还缩在他怀里,羞怯地不敢抬头,这时也立刻升起屏障。但是,没用,这大猫的利爪撕开法术屏障就像剖开活人血肉,剜入他的皮肉当即引发了剧痛,——血肉和灵魂层面皆有的剧痛。

 塞萨尔感觉到的不止是痛,还有一缕缕无形之物沿着他的伤口腐蚀蔓延。他的思想好像有针在扎,起初是一枚尖针,接着化作成百上千枚,好像一台遍布针刺的铁处女把他的意识紧紧包裹在内。起初是锥心刺骨的疼痛,然后是沿着尖针渗入他思维的诡异色彩。

 若说人类的思维意识是清水,这色彩就浓重得如同油墨,淌入他心中,转瞬间就把他地意识冲刷的支离破碎,搅得浑浊无比。

 食尸、野兽、哲人之辩......思想,像活着一样的思想。身旁的话音变得遥远无比,如同隔着群山对他呼唤,灼热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却也感觉是另一个人身上发生的灾难。他的感知变得迟钝了,就像坐在看台上注视陌生人承受苦难。

 塞萨尔是个陌生人,这并不值得奇怪,因为他,他们,所有人,没有任何个体的价值值得被永远存留和延续。

 只有思想可以。

 套用理性的说法,把灵魂这种空虚的觉知者视为自己本就荒谬。灵魂是异物,是累赘,它借着思想和人格观察世界,得以认识到自己地存在,但这种认识同样是空虚的,随便换个新的人格放到灵魂里代替旧的,灵魂就会接着用新的思想和新的人格观察世界,并把旧的人格远远扔到一边去。

 塞萨尔需要意识到这点,并意识到自我意识和自我认知本身就是空洞的。一本空白的书籍是空洞的,书籍上用来描述书籍的文字当然也是空洞的。那么,什么才不是空洞的?当然是思想,值得永远存留、永远延续,可以压倒所有灵魂和所有自我认知的思想。